第63節
小洛子一挑眉:“說不清就是可能是,可能是就帶過來看看,哪來這么多話!” “洛公公,郡主要找人奴才敢不殷勤著!只那孩子有古怪病,奴才是怕給主子招晦氣!” “什么???”月下問。 “回郡主的話,那孩子只要一著急,半邊身子就可能動彈不了,就是走著走著路呢說摔倒就摔倒,旁人就叫他小癱子。您說說這樣一個人誰愿意用?也就是奴才心軟,實在不忍,人都在宮里了,也這樣了,總不能再給送出去?奴才就留在惜薪司養著了?!?/br> 月下本來生了希望的心又落了下去。小丁子在她身邊當差也有三年時間了,小丁子可沒有這樣的毛病。 “郡主?”小安子問。 可再也沒有旁人了,月下還是道: “帶過來看看吧?!?/br> * 過去帶人的兩個太監尋到小癱子的時候,他正頂著碗跪在碎瓷片上。 夕陽下,瘦黃的臉上有凝結的灰漬,嘴唇干得起了白皮,一雙眼睛安靜得好像不會動一樣。 見有人來了,他也并沒有任何反應,依然兩手扶著碗跪著。 兩人一靠近就忍不住捏了鼻子扭了臉,這味兒! 不用想也知道,這準是王公公不知又讓他干了什么折騰他呢。 其中一個太監一松開手,立即抬起胳膊捂著鼻子,甕聲甕氣道:“這.....這真能帶過去?” 郡主嬌貴,宮里誰不知道。這要是帶過去,再給郡主熏吐了.....有個好歹,一屋子人也不夠罰的。 另一個也拿袖子擋著鼻子,沒辦法道:“趕緊拉過去洗吧洗吧!” “讓郡主等著?”臟成這樣咋洗啊。 “你還想燒水慢慢洗???讓人提水過來!”說著他沖小瘸子道:“你先起來,一會兒跟著咱們往前頭走一趟!” 又喊了后頭兩個小太監去提水。 轉頭見小瘸子還跪著,這個太監急了:“讓你起來?你是聾了,還是跪著有癮?” 不是小瘸子不想起來,而是他起不來。 說話的太監讓另一個把人扶起來,自己反而往陰涼里避得更遠了。 另一位無法,只能忍著惡心扶,只等人一起來,他當即甩手跳開了。 可熏死他了。 小瘸子似乎還沒弄懂到底發生什么,他只知道他可以不用跪了,至少眼下不用了。他扶著墻,兩條腿打顫,膝蓋疼得站不住。 他也知道自己難聞,扶著墻往一邊挪了。 這時候水已經提了過來。 陰涼里那位太監一指,這邊兩個小太監合抬起一桶水,兜頭澆了下去。 水一激,膝蓋更疼,被叫小瘸子的人站不住靠墻一歪。 小太監正好把另一桶水也澆了下去。 這下子真正變成落湯雞一樣。 兩個太監過來,好歹能靠近了。又讓小太監去尋東西給他擦,轉頭問道:“你新衣服在哪兒,讓他們趕緊給你拿過來換上?!?/br> 被叫小癱子的抹了臉:“......沒有新衣裳?!?/br> 領頭的太監嘖了一聲,沖小太監道:“不拘誰的,趕緊去拿一件過來!讓郡主等,一個個都不要命了是不是?” 這時候被叫小癱子的抬了頭,愣愣問:“是、是郡主要見我?” 大周朝不帶封號提到郡主,只有一人,就是明珠郡主。 明珠郡主盛寵,宮中即便是他這樣從來沒機會走出這片院子的,也并不陌生。 其他太監宮人說話間最常羨慕的甚至不是那些大公公,而是跟著郡主的洛公公。很多人說洛公公在遇到郡主之前,也不過是個由人欺負的小太監,誰能想就是當年郡主一指,從此這個受人欺負的小太監就一步登天了。 見眼前這個狼狽的小太監這么問,對面兩個太監都忍不住笑了。 “怎么,你不會這就開始做夢了吧哈哈哈哈”。 笑得他們差點岔氣。 誰知旁邊這個小太監不僅沒有羞惱,反而好像聽不見一樣,此時掙扎著過去把木桶傾斜,就著桶底殘余的水搓洗自己的臉和手呢。 見狀,兩個太監才停下的笑聲又響了起來。 桶邊的人依然沒聽見一樣,用力的好像能把手上皮都搓下來。 其中一個見他到底年紀不大,又是這個樣子,多少生了一點惻隱之心,對他道:“不是咱家打擊你,郡主并不缺人,就是缺人也不會要——你這樣的?!?/br> 木桶邊的人一僵,蘸著水又開始搓耳朵后邊。 “郡主是找她見過的人,你見過郡主嗎?” 聞言,水桶邊的人一僵。 “讓你過去,不過是因為你跟郡主要找的人挨著同一個地兒.....你搓也白搓,也就在門口一站,給人看一眼就回來了?!?/br> 桶邊的小太監扶著木桶的手緊緊攥著,另一只手還是去夠桶底的水。 “得,這就是個傻的!” 夕陽西沉,這邊院子偏僻又深,已看不見太陽了。 第54章 夕陽西沉,把司禮監旁邊院子中的樹拉出好長一個影子。 西廂房這邊,前頭隔扇卸了下來,郡主端坐上方。一旁桌子上碎銀子只剩下兩塊,可郡主還沒有找到她要的人。 廊下站了不少人。此時望一眼上首銀子,有膽子大的看一眼洛公公旁的荷包.....急得抓耳撓腮,可連冷宮來自淮陽的死人都報上去了,似乎除了那個還沒過來的小癱子,再也想不到旁的了。 院中槐樹嘩啦啦響著,月下靜靜等著。 “郡主,人帶來了?!币慌孕÷遄犹嵝?。 月下抬頭。 只見兩個太監帶著一個孩子過來了,就在廊下站著。中間那孩子按照規矩低著頭等著,身上衣服長出一截,袖子整整齊齊挽起兩折,才勉強露出瘦骨嶙峋的手。 王公公在一旁笑道:“郡主看過就讓他回去吧,免得他犯病嚇著郡主?!?/br> 月下注意到他露出的手抖得厲害。 “抬起頭?!彼p聲道。 小洛子立即沖門口道:“郡主讓你抬頭!” 小太監抬了頭,依然垂著眼。眼睫控制不住地顫! 一張黃瘦平常的臉。 其他人卻見桌旁的郡主站起了身,頓時廊下一片抽氣聲。 月下慢慢來到了門邊,停在這個被人喊作小癱子的小太監面前。 廊下、院中的人都驚呆了,齊齊倒吸了口氣,個個瞪圓了眼看向這個不起眼的小太監! 他們聽到郡主軟而清晰地聲音:“抬起眼?!?/br> 月下的聲音帶著輕微的顫。 叫小癱子的小太監手已經抖得好像不是自己的,艱難地抬起了眼睛,看到了這位對他來說只存在于傳說中的郡主。 比他無數次聽到的還要美,還要美好。 讓人不敢直視,他幾乎是立即垂下了目光,只覺他這樣一個人多看一眼都是冒犯。他不曾見過郡主,不曾!絕望瞬間在他單薄的胸腔里呼嘯。 就在這一眼之前,他還存有妄想,也許郡主曾經微服,也許是他不經意撞見過的哪位小太監或者小宮女。也許,無數妄想,一下子熄滅了。 月下看著眼前這個瘦骨嶙峋的人,嘴唇動了動,卻一時間沒有說出話來。 一旁王公公急道:“郡主,他有??!不能跑不能跳,根本不能使喚!” 叫小癱子的身子一顫,于絕望中再生妄念。他不顧一切再次抬了眼,哆嗦著聲音反駁道:“奴才能!郡主,奴才能跑,能!” 這一聲好似用他整個生命說出來。也確實是用他整個生命來說的,逆著王公公說了話,如果郡主不要他,他就只剩下死了。 月下見到的這雙眼睛,多數時候都是安靜的,靜靜地看著周遭的一切,靜靜地聽吩咐,靜靜地把事情做好。除了最后一次,他沒聽她的話。 可此時這雙眼睛卻如同死灰在燃燒。 沒等月下說話,眼前人已立即轉身,跑向了院子,圍著院子跑:“郡主您看,奴才能跑!奴才能!” 一閃即逝的機會,唯一走出黑暗的可能! 唯一的! 他拼命跑,他要讓郡主看到他能跑,能跑得很快,很快! 突然,正在奔跑的人像一個斷了線的風箏一樣摔了出去。好一會兒,他都動彈不了,絕望的眼淚流了一臉。 明明都有一年時間沒有犯病了,為什么,為什么...... 他聽到王公公的聲音:“郡主您看,這?別說給郡主當差,平時就是出院子都不成!” 他沒有聽到郡主的聲音。 他只想爬起來,可是越緊張越不能動。他知道,不緊張,緩緩就好了,一會兒就好了.....可他的身體卻不聽使喚。 他緊張到甚至沒有聽到周圍人不可置信的到抽氣聲。 緊張到甚至沒有注意到來到他身前的郡主。他全部的力量都在告訴自己、命令自己、呵斥自己:不緊張,不許緊張! 夕陽下,樹影中,有人溫柔俯身,看著他。 “怎么哭了?摔疼了?” 他睜開眼,仿佛已不在這人間一樣。 人間絕不會有這樣好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