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金喜說的話不太正經,沒有什么規矩,好在這里也只有他和金迎兩個活人,沒其他人會聽見。 “我生來,你故去。有時候我也和裴煥生一樣,想著是不是我們這樣的人,偷走了你們的人生?!苯鹣残÷暤卣f著,他聲音輕輕的,像是在自言自語,卻還是被金迎全部都給聽著了。 金迎站在旁邊默不作聲,她的這位最小的弟弟,娘為了生他而死,在家里倒是沒有受過多少的寵愛,更多的是長輩們在溺愛驕縱,對于他任何淘氣行為睜只眼閉只眼,每每想要和他講些什么道理時,都能被一句“算了吧,他從小沒娘”給蓋過去了。于是他從不被給予厚望,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目光都是落在他的哥哥jiejie身上。 金喜仿佛不需要努力,只需要快樂地活著,替他娘好好活著。 金迎小時候不懂這些,甚至還艷羨過,如今倒也覺得并非是什么好事,活得也很累人。 她想,金喜可能并不想這樣活著。 她聽到金喜又在小聲說。 “我像是為你而活著的??扇绻阍谑赖脑?,又會怎樣地活著呢?會像我這樣么……阿娘……”金喜落下兩行淚來,他重重地嘆了口氣,他有太多話想說,可又沒辦法說出口,到了嘴邊悉數咽回去,他有時候也迷茫著呢。 他閉上眼,依偎著冰涼的碑,在這荒山中,他覺得自己像是孤苦無依的人,是這里埋著的魂。 他在心里小聲道:阿娘,沒有人真的全心全意愛我。 咸澀的眼淚水流到他的嘴邊,他想,今日得要下一場雨,讓老天替他哭,才要好呢。 金州自從那日放晴之后,直到今日,都是微風和煦,春意綿長。金喜吹著那頭來的山風,抹了抹眼淚,站起來和金迎一起離去了。 他不禁回頭望,再一次看他娘的墓碑。 一年見一面,日日都思念。 金喜下山來,沒有入臨川門進城,而是順著漢水河邊,找到了在放河燈的裴煥生。 金喜的娘埋在不遠處的山上,而裴煥生的師父卻是葬在了遙遠的隴西幽州。 裴煥生知道這盞河燈會被河水湮滅,或者是幸運些漂得遠些,但也會流入長江一路向東,離那隴西幽州十萬八千里??墒撬麤]有辦法,他不知道還要如何做,才能遙寄思念。這世間那么多去處,卻是沒有一處可以讓人陰陽相見。 裴煥生伸著手輕輕地碰著河水,向河燈的方向推去,形成一小段水波朝著河燈涌去,將河燈往前推遠了些。 他輕輕地,念了句不講究格律的詩。 “鴻雁傳書青山重,河燈引路碧波傾?!?/br> 好在,思念可以無聲無形。 第12章 往事 去年夏天用棗子和梨釀成的酒,在如今開壇了,棗香四溢,實在好聞,正適合緩步入夏的季節喝。于是青瓦樓三月的群芳好熱度下去,棗花酒攀了上來。 裴煥生見到一段時間有一種東西受歡迎的,另一種東西漸漸被人遺忘,時間推移春夏交替,秋冬輪轉,頓時也會有些感慨。他不知道青瓦樓會在這金州風雨中的金州屹立多久,來香園的茶又還能做到多久的迎來送往。 就算是帝王家百年基業,也會有后來者摧之,使得付之一炬。 在生意場的裴煥生總是有這些顧慮和擔憂,錢賺得多了,好像就是會有點貪心,甚至是無法收手。 但是裴老板對于這些事情沒什么時間去擔心發愁,北邊的地、待移栽的樹、清明雨后的茶、藥鋪的交手,還有要送什么大婚禮物給汪金二人……很多很多的世俗雜事,堆砌了他的日子。 興許是因為清明前下的雨實在太多,清明后的金州到今日沒再下雨。因此北邊的樹砍伐得很順利,裴煥生和時夜抽出幾日來,一起去看樹,周轉了三處地方,遠的離金州有一千里地,最終買下八百棵桃樹。 忙完這些,三月已經過半了,三月十五這日,裴煥生終于有時間去寺廟上香,捐些香火錢。在信佛這件事上,裴煥生半是認真半是含糊,他去寺廟是隨緣,碰上了初一十五得空就去,沒碰上也就算了。他捐香火很大方,念經也念得順暢,有時候跪在蒲團上就是一個時辰,靜得下來。 裴煥生說他這是隨緣念佛,但是被廟里的大師拆穿說他這不是隨緣念佛。 “隨緣啊,那是因上努力,果上隨緣。裴施主對因果可是都看得重要哦?!贝髱熜π?,眉目慈祥,“為了一件事情,反復糾結,實在猶豫,那么就是時機不適合,不如放下?!?/br> “我不糾結,只是會有點迷茫?!?/br> 大師搖了搖頭:“若是迷茫,就是對結果預期不滿意?!?/br> 裴煥生淺笑了一下,他立在香火氣盛的寺廟里,煙熏繚繞中,他說:“人生在世,誰不迷茫呢,誰不期盼更好的路呢。我的路難走,也只能往前走,若是能往后走,該有多好呢?!?/br> “時間是一條長河,歲月流轉,無論我們是否愿意、都會往前,你我皆是光陰的過客?!?/br> “多謝靜殊大師指點……”裴煥生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靜殊大師依舊微微笑著,他輕輕地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等靜殊大師走了,一直陪在裴煥生身邊的金喜聽了個稀里糊涂的,金喜不信這些,但也不會冒犯。他覺得裴煥生也不會太信,裴煥生被他娘影響太多,他娘裴清瑜,過了隴西三十三州,西去塞上大漠,江湖上多是關于她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