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辦公室…… 那個高柜! 季明月耳中幻聽當初聽到的瓷器碰撞聲音,原來竟然不是茶具,而是……骨灰盒。 他沒來由地惡心,耳膜像被柜門夾住一樣,身子抖了抖。 感覺到了反常,連海悄無聲息輕抓住季明月的手腕,將他穩住。 小季的手腕涼得不太正常,脈搏也越跳越快,連海干脆用手掌抵住他腕心,間或揉動兩下,像給奓毛的貓順毛。 季明月平靜下來,接著道:“不可能。你在桑家那么久,怎么會沒有人發現?!?/br> “發現又能如何?張老師早就有所察覺,桑榆也是?!惫戎盒θ菝髅?,含著些惡劣的愉悅,“其實桑榆在出事第二天就猜到了一切,但這個懦夫根本不敢面對?!?/br> “他不敢面對非晚的死亡,更不敢承認非晚因他而死。桑爸爸既然敢把非晚帶回家,擺明了就是不愿讓桑榆獨占桑氏。桑爸爸要是知道真相,他桑榆還能保住桑家大公子的地位?” “桑榆呀,只能和他最愛的桑非晚——哦不,和他最恨的谷知春——朝夕相處,坐一輛轎車,用一間畫室,在同一張餐桌上吃早餐?!?/br> 谷知春越說聲音越高,似在傳達喜悅心情:“你們猜,桑榆和我一起吃早餐,看到我拿餐叉指著他眼睛的時候,是什么心情呢?” 季明月心里暗罵了一句變態,咕噥了一句“你想殺他吧”。 聲音雖小,還是被谷知春聽到了。 “怎么會?”谷知春挪動腳步向一旁踱,在冥鈔上踩下一個又一個腳印。他離桑榆的墓碑遠了些,輕柔吸了口氣,“我是他的弟弟,是非晚啊?!?/br> “我是真心想把叉子遞給哥哥的,可是哥哥為什么尖叫著跑開了呢?一個月后我轉到藝術班,也開始學油畫,就和哥哥用同一間畫室,每次我給哥哥遞油畫刮刀,他都像是見了鬼,很多次他舉著刮刀跪在我腳下,說小谷子,你打我、罵我,怎么對我都行,求你變回去吧,不要再頂著這張臉了?!?/br> “到后來,只要我在家,他就整天整天把自己鎖在房間里裹緊被子,好像我是什么吃人的夜叉一樣?!?/br> “我那苦命的哥哥?!惫戎罕硨B海和季明月,看不到表情。 明明是惋惜的話,但他聲調相當快活:“哈,哈哈,他瘋啦!” 季明月曾看過好些關于桑氏的八卦,其中的確說過桑榆精神不太正常,經常有出格舉動,最愛給自己涂上油畫顏料然后滿大街瘋跑。他原以為是有錢少爺玩行為藝術——畢竟對那種出身的人來說,玩得開反而更能彰顯身家背景——沒想到,桑榆是真的被嚇瘋了。 他渾身一縮,發覺手腕還一直被攥著,熱意不斷,很熨帖,卻也很別扭。 想抽回來,無奈連海力氣太大,季明月只好放棄,看了連海一眼,用口型無聲道:“谷知春也瘋了?!?/br> 連海愈發抓緊季明月,感受繼續加速的脈搏。 忽然間,季明月又想起八卦中盛傳的桑榆死狀——渾身赤裸、身上被涂滿油畫顏料,深埋于泥土中。 變態最會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他恍然道:“桑榆果然是你殺的?!?/br> “你因為打翻蒲飛和楊云昊的河豚而被桑榆虐待,你就讓他們二人死于河豚?!奔久髟吕^續道,“當年張老師藉口回民宿開會,偏心縱容學生之間的霸凌行為,你就逼他從安縵知春酒店跳了下來?!?/br> 谷知春已經走到了墓碑旁的小土丘邊,此刻他突然回身,微笑已經不在,雙目透出冷冽的眼神幾乎能把四周空氣冰封:“大記者,你很聰明,不過還是只猜對了一半?!?/br> 季明月慌忙上前一步,用身軀擋住被連海抓著的手。陽光透過云層射下,將他的臉照得愈發透明。 “我本來是想在這個春天將他們一網打盡的。無奈桑榆實在太不爭氣,”谷知春搖頭,嘖嘖兩聲,顯得輕蔑不耐,“去年的今天就嚇破了膽,自己把自己弄死了。他給自己選的死期,恰巧還是我的生日,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是在故意挑釁我呢,還是想讓我原諒他呢?” “不過這樣也好,省得我去對付他。殺桑榆那個畜生?說實話我都嫌他的血太腥臭,臟了我的手?!?/br> “我不明白?!边B海在季明月身后問道,“桑非晚十年前就死了,為什么你捱到現在才動手。雖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 “但我不是君子,是嗎?”谷知春雙手插進大衣口袋,輕松道。 連海尷尬地唔了聲。 谷知春:“十年,非晚六歲入桑籍,十六歲離世。桑家養了他十年,我便也還給桑家十年?!?/br> 當初他以自己的性命作為交換,請求桃阿姨替自己換臉、幫自己完成復仇計劃,也是約定以十年為期。 “十年?!币粍x那,谷知春笑靨如花,撥開含著露水的空氣,就連天邊云霞都亮了幾分。 幾乎是同時,他從大衣口袋中揚起大把照片。 “不晚!” 聲音在亂瓊碎玉流風回雪之間延宕。 緊接著,谷知春的身體后仰,朝土坡下方倒去。 照片全部都是桑非晚的油畫像,百來張紛揚飄蕩。嘩嘩紙聲像一場交響曲的尾章,繁弦急管,做著最后的告別。 谷知春笑了。 在生死之間,一切都只是虛妄。 而膚淺如他,只能將天使的笑容掛滿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