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殺人?”桑榆在他身后呼了口氣,接著竟然笑了,將谷知春的臉狠狠踩進土中,“我殺的不過是一條狗而已。我養的狗不聽話,我沒有殺它的權力嗎?” 刮刀上移些許,隔著充滿腥味的泥土,谷知春聽到砰砰跳動。 不知是破裂的動脈,還是什么別的聲音。 他絕望地閉上雙眼。 “哥,你別這樣?!奔澎o中,天使聲音傳來。純凈清澈,不帶一絲雜音,“小谷子是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不是狗?!?/br> 從桑榆白天偷拿自己的手機被發現時,桑非晚就一直心緒不定。他不太懂古文,博大精深的方塊字總是令他頭痛,但前不久谷知春說的那句“山雨欲來風滿樓”,他卻聽懂了。 看見哥哥夜晚反常出門,桑非晚干脆跟在了后面,在麥田暗處聽了許久。 同白天的猶豫不同,現下他想都沒想,撲到谷知春身上就要去拽開桑榆握著兇器的手。 谷知春回神——砰砰之聲,原來是桑非晚激烈的心跳。 “桑非晚,你起開!”桑榆愈發怒不可遏,想抽回手,卻未能想到他這個紙片似的弟弟力道竟如此之大。 兄弟間無聲角力,油畫刮刀被桑非晚生生地掰到了另一個方向,朝著自己的心臟。 這太危險了,谷知春掙扎起身,弓著背欲撞開桑榆??删驮诖丝?,桑榆忽然發力,奪過刮刀,帶得桑非晚身子一股腦兒向前栽去。 巨大的撞擊直沖桑非晚。 天使倒下。 衣服與泥土摩擦的窸窣,麥草傾倒的細碎聲響,石子骨碌碌的滾動……最終歸于是一聲很輕的碰撞,如雞蛋磕于巖壁。 須臾后,意識到發生了什么,谷知春硬是從桑榆手上睜開,不顧自己臉上的傷,踉踉蹌蹌跑了過去。 他打開手機借微弱的光,看清了四周。 麥田后方是個下坡,不高,但坡壁幾乎垂直,非常陡峭,側面有些許凸起的巖石。 桑非晚正仰臥在坡底,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薄云從月亮邊溜走,月霰輕柔灑在桑非晚身上,溫柔地為天使披好量身定做的圣潔白紗。 “非晚,”谷知春連滾帶爬下了土坡,探了探桑非晚的鼻息,又把人摟起,“非晚!” 他摸到了一手黏膩的血。 第45章 “十年不晚?!?/br> 麥田邊依舊有碎礫滾動,落于坡底,碰撞出細微的簌簌之聲。 可落于谷知春耳朵中,那聲音卻轟然放大,像子彈直直穿過身體,因為速度太快,血rou四分五裂,攪在胸腔。 谷知春覺得心臟被打碎了。 他托起桑非晚,手伸出卻又縮回,不敢觸碰,怕指尖臟污的眼淚與鮮血褻瀆了天使睡顏。 可天使永遠不會醒來。 “桑非晚死后,你就整容成了他的模樣,留在了桑家?”季明月長嘆一聲,望向早已淚眼婆娑的谷知春。 他皺了皺眉。 谷知春皮膚凝白眉眼英俊,淚珠堪堪掛在眼角,喜怒哀樂都是如此自然——一張渾然天成無懈可擊的臉,看不出半分整過容的痕跡。 哪家整容醫院,如此神乎其技?這是什么可怕的科技美學? 不及季明月細想,連海道:“而已經死去的‘谷知春’,其實是桑非晚?!?/br> 連海不說還好,一說,季明月更覺此事蹊蹺。 谷知春一個大活人可以整容,可桑非晚當時已經死了,給一個死人換臉?饒是陰冥第一亡魂醫院的燒傷整形科主任上來,也斷沒有這個能耐。 更何況收尸、驗尸、火化……諸多流程幾經人手,難道所有看到尸體的人,都沒能看出整容的痕跡? “那夜以后,你們二人就換了身份?!边B海繼續說著自己的推測。 谷知春略微遏制哭泣,目光和思緒都飄到了遠方。他發出極其輕微的聲響,幾乎是氣音:“桃阿姨?!?/br> 多虧了桃阿姨從天而降,打暈了趕著下坡尋人的桑榆,又為他了換臉。 桃阿姨投之木瓜,他自然也要以瓊瑤相報——他和桃阿姨很快達成計劃,一個雙方各取所需的計劃。 一個,持續十年的,計劃。 “是的,活下來的是谷知春?!贝蟾沤裉鞂嵲诹髁颂嗟臏I,谷知春目光猩紅,嗓子像個漏氣風箱。 他緩緩道:“桑非晚死了?!?/br> 干啞的聲音飄于空中,與初春濕潤的空氣糾纏出回聲。不遠處有飛鳥掠過人工湖,湖面蕩起層層漣漪。 非晚,你死了,但是沒有人為你哭泣。身份證、學籍檔案、校園八卦……所有的一切印的都是我的名字。 而我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懷念你的人。 懷念你、祭奠你、復刻你,把屬于我的一切,獻祭與你。 從今往后,我看到的每個鏡頭,都是你的面龐;我拍下的每張照片,都有你的參與。 我不會抹去你在這世上最后的痕跡。 我會妥帖愛護這張臉孔,我會活在你的人生里。 思及此,谷知春仍有淚光的眼角忽而勾起弧度,又哭又笑十分詭譎,看上去還摻著幾分深情:“非晚就在我辦公室里?!?/br> 他像終于凝望到許久不見的戀人,雙手并攏又分開,做了個開門的動作:“多好,我日日夜夜和非晚在一起,我們一起分享喜怒哀樂,一起看人間煙火,霧靄虹霓?!?/br> 我們好像永遠分離,卻又始終緊密相依(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