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獵(一)
大楚嫡長公主的府邸,不比宮中的行宮差多少,一應用度皆不是凡品,雨露在楚玥這里住了小幾日,竟覺與住在宮里時無甚差別。楚玥聽不得孩子哭吵,駙馬過了年節已帶著小縣主回了江南,自己留在京城過得瀟瀟灑灑,賞了雨露一把上好的古琴,無事便喚她來彈琴作陪。 只是雨露那玉佩到底是沒尋到。 紅綃樓那地方人多眼雜,被誰撿去都是有可能的,于是她又求了楚玥替她去各個當鋪瞧瞧,萬一能尋到,無論多少銀兩都會還與她買回來。 她因著那玉佩幾夜睡不好,入睡不得便爬起來到木案上憑著記憶里的樣子繪圖。然那玉佩在宮里時她沒戴過,只偶爾會打量幾眼,現在要回想,有許多紋刻的位置都記不起來了。 臨到叁月時,有一日圣旨到了公主府,天家幾個手足都得出行的春獵到了。圣旨說的明明白白,嫡公主府的倚仗里自馬車到侍女的人數本就都有禮制要循,但不等雨露來與探問,楚玥當夜便要她以近侍的身份陪行。 雨露在宮中求楚潯不得時,也是打算混進隨行的宮女中去的,這會兒歪打正著,終于是成行了,前一夜又是一宿沒能安睡。 第二日晨起,她穿了身輕便的桃粉色窄袖宮裙,混在一眾侍女里,跟著公主府的馬車入宮進了浩浩蕩蕩的倚仗之中,遠遠望見楚潯自白英石階上一點點下來。楚潯今日穿了朝服戴了帝冕,只是即便長公主的倚仗緊隨圣駕之后,她還是只能看見那一點點黑影。 悠揚編鐘聲過,浩浩蕩蕩的倚仗出行。 自內城至上林苑,約莫有小半日的路程,雨露已許久沒做過什么真需要用氣力的活,身子早被養嬌了,跟在楚玥驕攆旁走了一個多時辰便累得腿腳發軟。 許是注意到她神色不對,身側的侍女忙提醒她:“萬要撐住了,殿下倚仗不得有失。雖說不算大錯,但殿下最恨有下人在外丟公主府的臉面?!?/br> 雨露倒還沒到撐不住的時候,便對她笑了笑:“多謝,不過公主性子隨和,應當不會如何吧?” “那是對勛爵權貴,”那姑娘不敢回頭看她,端著儀態對她低聲道:“你當公主府為何奴仆這樣少?” “這是何意?”雨露滯了滯呼吸,竟也跟著她緊張起來,不敢偏頭看她,聲音壓得很低。 “在公主府,但凡有行差踏錯,若被公主知曉,非死即傷,我們這些能留下的奴婢,都已是謹小慎微之人?!?/br> 那侍女聲音更低,緊盯著前方車轎的動靜。 雨露緊蹙起眉,回憶起與楚玥相處時她的舉止性情,竟難與她口中狠辣的形象重合。自己對楚玥而言本該是個不守宮規,引起兩位弟弟爭執的女子,若她真是那般性情,怎么從第一次見面起,便對自己如此隨和? 她這一席話,讓雨露心里有些警惕了。 即便拋卻她口中這些不看,這位尊貴的嫡長公主對她似乎,好得不對勁。 許是走了神,她沒注意到腳下石子,被絆了一下,向前撲去時被那侍女手疾眼快地扯回了手臂。這一下嚇得周圍幾個侍女都跟著心驚rou跳,忙看向前方的驕攆。 然那轎子里還沒傳出什么動靜,身后忽然有人騎馬追到她身邊來。 雨露回頭一望,發現那是從前跟在楚淵身邊的侍衛,十分眼熟。那人瞧了她一眼,像是確定了什么似的,又向前幾步追上了長公主的驕攆,行禮后不知說了些什么,又回到她身邊來了。 “姑娘,王爺請您隨駕?!彼?。 她回頭望了望,公主府后,果然是親王府。 見雨露有些遲疑,那侍衛又道:“公主已允了?!?/br> 雨露心下思付,若真跟去了,先不說楚潯那邊若知曉會如何。她對長公主還有些疑慮未解,想留下來伺機觀察一番,反正入了上林苑后是一定能見到蘊之的,不若還是留下來的好。 “替我回稟王爺,此行攜有古琴,怕誤了公主興致,還是不去了?!?/br> 那侍衛被她這樣一為難,又勸了幾句,見她無動于衷,便回頭去稟告了。 她回了心神,胡亂思付著若在上林苑遇上楚潯該如何行事,還未想出個什么答案來,忽得只聽聞身后一陣馬蹄聲。 雨露還未回頭,便在一息之間手腳懸了空,被人用手臂攔腰,從自己身后的高處抱了起來,穩穩安坐在馬上。 這一下將她嚇得心跳撲通撲通,忙拿手捂著胸口,忙抬頭,用嗔怨的杏眼去看那罪魁禍首。 楚淵一手緊緊攬著她的腰,一手握著韁繩,沒看她的臉,卻低首到她耳邊沉聲說:“非要親自接你,讓宮內宮外也看一出本王的風流戲?” “你!” 雨露被他氣得直撇嘴,抬手用力給了他一拳,下意識掙扎了幾下,小聲嚷道:“新律在前!你強搶民女,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按律當斬!” “露兒想去哪兒報官?” 確實沒處說理,誰敢治親王的罪。 “公主怎會同意的?” 林雨露鼓著臉,掙扎著離他遠了點。上元夜因著她,這兩兄弟打得天昏地暗差點收不了手,她將她帶回去本就是為了不再生事端,此刻卻又允準楚淵將人帶回身邊。 “因為她不同意,我也會直接把你搶來,”楚淵調轉了馬頭帶她回到倚仗,抬手將她的臉扣回胸膛,有意無意遮她的面,輕聲笑:“就像你不愿意,不也還是在本王的馬上了?” 實話自然是不能與她說。 不過他補了一句:“春獵,我與他不會起爭端?!?/br> 雨露被他帶上馬車坐在軟墊上,嘆了口氣。 “再不接你過來,真打算隨轎走兩個時辰?” 楚淵瞥了她一眼,抬掌將她兩條宮裙之下的小腿抬起,雨露這雙小腿軟rou都是嫩的,他只一只手掌便能攏起,放在自己膝上用不輕不重的力度捏了捏。 從前她練舞練到腿酸,他也是這樣替她捏過的。 雨露這下沒掙扎了,垂眸看著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掌從自己腿彎捏到腳踝。楚淵的手與楚潯的不同,雖然都是能一只掌握住她半截腰的大小,但指腹間更有天潢貴潰的細,大抵是不像那人握過幾年的刀槍,只有幾處練劍磨出的細繭。 她想起楚潯,便又想起那枚遺失的玉佩。 馬車快行至上林苑時,倚仗縮了縮,到轉彎處,她掀開車簾向外瞧。 最前端,楚潯大抵實在不樂意待在轎上了,換了一身窄袖玄衣,騎在馬上與賀長風并行,高高豎起的墨發垂落腰間,有些凌厲的少年氣。 她隱隱在他腰側瞧見了一抹透綠,霎時間白了臉。 那是雨露遺失的,他送予自己的那枚靈狐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