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
市井權貴之間,漸漸流傳出上元夜的天家密辛,只道陛下微服時對一琴女一見鐘情,到紅綃樓去搶了人回宮。這等傳聞雖說艷情,但因著這位皇帝平日里未有沉迷女色的風流之事自宮內傳出,竟也能將此事傳成一段佳話來。 楚玥與雨露笑說這事時,雨露正端坐公主府暖閣為她彈著古琴。曲子是好彈的湘妃怨,她凝神談琴時未做應答,指尖一點一撥之間傾泄出靡靡之音,直至最后一音終了,才細聲開口。 “還要多謝公主及時趕到?!?/br> “謝本宮?”楚玥撐首在羅漢塌上的小幾上闔眼,捏著手中兩個玉核桃把玩,青絲披散在腦后,悠悠道:“若本宮不在京城也就罷了,這是在眼皮子底下,怎能讓兩個皇弟打到你死我活?” “倒是本宮要謝謝你,叫人來傳了話?!?/br> 雨露垂眸,雙手從琴弦上松開,遲疑幾息,才小心地問道:“我自知不可擅離公主府,不知殿下能否應允,叫人替我去紅綃樓尋個東西……” “你身份特殊,本宮確然不敢將你放出府去?!背h掀開眼簾半瞇著,坐正了些,抬手給自己倒了一盞茶,放在唇邊邊品邊道:“你且說說是何物,本宮派人去尋就是?!?/br> “是——” “是枚靈狐棲月的玉佩,月上纏桂枝,月下有祥云……”端坐在古琴后的雨露不自覺捏著袖口,小聲道:“那是我離宮時戴在身上的,現下不見了,恐是那日遺失?!?/br> 楚玥眼帶笑意直勾勾瞧著她,不知是在想什么,好一會兒都沒言語。 換作是尋常物見,她自然不會這般向她開口,可雨露離宮時什么都沒帶,只帶了那枚楚潯送的靈狐佩。 昨夜發現丟了,雨露一夜都沒安睡,只等著今日來求求長公主,見她不言語,自以為是這請求有些不好應允,但又不想放棄,忙補了一句:“若公主不放心交與我手,將那玉佩給花魁娘子暫且保管也可?!?/br> 楚玥這才開口,作漫不經心地問:“很重要?” “是?!庇曷恫桓姨а劭此?,呢喃著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定要尋回?!?/br> “阿潯送的吧?”楚玥也不跟她兜圈子了,笑著斜倚在榻,頷首低眉:“年幼時父皇賞過他一把匕首,他那時當寶貝似的,旁的事用不著,便用來雕東西,練了一手好雕工?!?/br> 林雨露默了默,指尖更是抓緊了案沿。 楚玥放下茶盞,好整以暇地問:“你是聰慧的,既記得這般清楚,可有細想所謂月纏桂枝,靈狐棲月的意思?” 她微一蹙眉心,像是恍然開始思索什么。 “那本宮今日,就大膽揣摩圣意了?”楚玥掩唇輕笑出聲,攏了攏外袍,一字一句娓娓道來,語調卻滿是調侃:“古言吳剛被天罰桂,而月宮桂樹隨砍隨生,永無止境,冷月高懸而纏桂,是永不得自由的宿命?!?/br> “狐有靈,自由卻愿棲于月上,她有所倚仗,他也不再孤寂?!?/br> “祥云嘛,意味就不好說了?!?/br> “或是以祥云為乘,那靈狐可來可去,又或意為欲送靈狐高位權貴之意,你覺得呢?” 一陣冷風自半掩的長窗吹來,掀起暖閣中華貴的紗幔,將鏤金香爐上冉冉云煙吹散,雨露一雙手開始發顫。 杏眸醞釀出水意,她開了開口,又不知該說什么,不敢再多回想一遍楚玥的話,也不敢再回憶那清透玉佩之上的任何一絲雕痕。楚潯是從來不大會言語的,最喜歡悄無聲息做些什么,卻不明說于她。 “倒也別哭,本宮應你便是?!背h眸中笑意很深,親自斟了一杯清茶,起身送到她手,“你琴果然彈得不錯,這段時日既是公主府的琴女,便常來彈琴作陪罷?!?/br> “是,謝過公主?!庇曷督恿四遣璞K,卻遲遲沒入口,隱下眸中濕意,紅唇緊抿著,聲音有些?。骸敖袢漳雽m,陛下他……” 楚玥像是知道她要問什么,主動道:“放心,于他而言,該是小傷?!?/br> “那他可有……”可有說些什么。 “并未?!背h答了這兩個字,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指尖輕輕劃過她耳后,向外走時道了最后兩句話:“宮中的舒嬪娘娘身染重病,暖玉閣被御林軍看守,任何人不得擅入,打擾舒嬪養病?!?/br> “不過,他帶走了兩個侍女?!?/br> 雨露驀地睜圓了眼。 —— “還是不說?” 獨坐高位的帝王半垂鳳目,手中摩挲著那枚已沒人能尋回的玉佩,開口冷漠而淡然,屈指點了點木案,那兩位押人上來的侍衛便下去了。 高臺之下,畫春嚇得直抖,侍書也眼帶惶恐。 賀長風看笑了,抱臂倚在雕龍梁柱上墊了墊腳,瞥了兩眼她們,又望向楚?。骸澳阌植挥眯?,她們能說就怪了吧?交給我,用軍中審敵的招數,不出半個時辰就能招了?!?/br> 那人卻當沒聽見似的,略一抬眼看向兩人,開口時聲音低沉卻沒有威協之意:“隨意說些什么便是,比如,她是否用過什么藥,學過什么——” 后面的話不必再言。 侍書和畫春都聽懂了,互相對視一眼。她們已然知曉一切,明白皇帝已經派人查了大半,此事若真想深挖,去紅綃樓一探,卻也能查得清楚。 可此事究竟能不能說。 “說?!背∫娝齻兩裆?,抬手將那盒自暖玉閣搜出來的東西甩到地上,沒了耐心,語氣便格外陰寒:“朕不想拿著這東西去問太醫?!?/br> 錦盒在顛簸中被甩開,那幾枚雪白而散著冷香的藥掉落出來。 畫春仍不敢說,倒是侍書明白,這東西不能真叫他拿去問了太醫,終于開了口。 “此物名為,香雪?!?/br> 白梅花蕊十五兩、沉香龍腦各五兩、陳皮白芷夜交藤三兩,輔以無根之雨雪露,再引以誘促女體的幾味藥材,埋于一整個寒冬的雪地之下。 千金一味,冷香而媚,以誘情。 只用幾副是沒用的,偏要長年累月的服。冬時越冷越外散,夏時越熱越外散,透骨生香。行事時女體敏而急去,自破身后與男子交媾越多,便愈來愈纏身,宛若被越搗越緊實的糍糯。 但,誘情,也誘心嗎? 楚潯得到了答案,卻似乎更不解了。 見他那一副絲毫沒被解惑的模樣,賀長風不耐煩道:“還有什么想問的?我說你直接讓我來審不就行了?” “帶下去?!?/br> 大殿中傳來帝王低沉的命令,殿外的侍衛立刻進入,將侍書與畫春押了下去。 楚潯并未抬眼,捏著手中玉佩,指腹用力摩挲過桂枝的細紋,淡淡道:“真用刑,她會鬧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