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節
他離開是因為皇帝,回來也是因為皇帝。一個讓他絕望,另一個讓他看到了希望。 朱翊鈞在文華殿召見了李 時珍,讓他留下《本草綱目》的手稿,自己讀過之后,便幫他作序,刊印之后,再推行到全國。 來都來了,朱翊鈞自然沒有放走李時珍的道理,將他和次子李建元安排到太醫院,專門負責本草的管理和研究工作。 全國各地的醫者,若有關于本草性狀的疑問,都可致信太醫院,向他請教。 安頓好李時珍,朱翊鈞又想起個人,是他親自帶回來的。 于是,挑了個空閑時候,他又出宮一趟,先來到張居□□上,找張懋修,說要帶著他出門散心。 半路遇到了張若蘭,聽說他們要出門去,也想跟著湊熱鬧。 朱翊鈞拉著她:“走走走,一起一起,帶你們去個好地方?!?/br> 馬車行駛過長安大街,沒有出城,卻拐了個彎,停在一處民宅門口。 下了馬車,張懋修和張若蘭左右看看,這既不是官員府邸,也不像是什么大戶人家,就是尋常百姓居住的兩進小院。 宅子的大門敞開著,門口有官兵把守,周圍聚集了不少圍觀群眾,院子里也站了好些人,有的憤怒,有的在抹眼淚,地上有血跡,中間的木板上躺著一具尸體,正用白布蓋著。 這一看就是個命案現場。 “這是散心的地方?” “沒錯,就是這里?!敝祚粹x率先走了進去。 張家兄妹一頭霧水,這就是他說的好地方。 里面,仵作正準備勘驗尸體,旁邊有負責監督和紀錄的官員,按照《大明律》規定,案件相關當事人也要在場,仵作每勘驗一處,需當場大聲喝報。 不明所以的張懋修和張若蘭陪著朱翊鈞,在命案現場,觀看驗尸。 朱翊鈞低頭,小聲問張若蘭:“怕不拍?” 張若蘭身為相府千金,哪里見過這些,說實話,有些發怵,但回頭對上朱翊鈞戲謔的目光,她又鼓起勇氣:“光天化日,眾目睽睽,有何好怕?” “仵作的使命,本就是替死者說出真相,查明真相,正義之舉,無需害怕?!?/br> “說得好!”朱翊鈞笑道,“那咱們走進了,看得清楚些?!?/br> “……” “不好,走近了,耽誤人家做事?!?/br> 朱翊鈞看出來了,張若蘭其實是有些害怕的。于是,始終站在她的旁邊,畫面血腥之時還會無意間護在她前面。 很快,驗尸結束,張懋修實在不解:“我們為何要來看這個?” 朱翊鈞道:“我是來尋個人,恰巧遇上了而已?!?/br> 張若蘭問 :“找誰?” “找他?!?/br> 朱翊鈞指了指仵作身邊一個年輕人,那人正是剛才在仵作身邊打下手的。 他回頭也看到了朱翊鈞,趕緊過來,欲要行禮,朱翊鈞擺了擺手:“換個地方說話?!?/br> 幾人來到河邊,站在一棵柳樹下,朱翊鈞這才回頭笑道:“我給你安排的活兒可還滿意?” 那人從懷里摸出一本小冊子:“這些都是我這半年畫下來的,陛下請看?!?/br> 張懋修和張若蘭以為朱翊鈞是在讓他調查什么重要的案子,于是,站在一旁,不敢打擾。 朱翊鈞沒接,就著他的手看了一眼,點點頭,夸道:“畫的不錯。懋修,若蘭,你們倆也看看?!?/br> 他二人好奇的探過頭去,歪著頭研究半晌那小冊子上的圖案,卻不知畫的是什么。 張懋修皺起眉頭:“這難道是某種暗號?” 看來案情不小,該不會是調查蒙古人派來的jian細吧。 朱翊鈞看著他倆得神情,心里樂壞了,卻不著急解惑,而是指著一幅畫問道:“這畫的是什么?” 那人道:“是胃,不過,這個人的胃壞掉了,上面布滿了瘡瘍?!?/br> “?。?!” 聽到“胃”這個字,張懋修和張若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翊鈞翻了一頁,又問道:“這個呢?” “這是心,左邊這個稍大的是男子,右邊較小的那個是女子?!?/br> “……” 皇上竟然派了個人,混進仵作隊伍里,開膛破肚就算了,竟然還把五臟六腑都畫下來。 這究竟是一種什么愛好? “來,你倆再看看?!?/br> “……” 張若蘭也拿團扇遮住臉,轉過了身去。張懋修實在好奇,多看了兩眼,還是覺得這事兒太驚世駭俗了,聞所未聞,也轉過了頭。 “真不看???”朱翊鈞哈哈大笑,“你倆還不如簡修?!?/br> 說到張簡修,張若蘭忽然又轉回身,打量對面那人,靈光一閃:“我知道這位先生?!?/br> “你知道?”這次換朱翊鈞驚訝了,“你說說看?!?/br> 張若蘭道:“這位先生姓陳,陳實功,是通州府頗有名望的一位大夫?!?/br> 朱翊鈞露出贊賞的目光:“還是若蘭聰明?!?/br> 張若蘭搖了搖頭:“我也只是聽簡修提過,你們路過通州,結識了一位大夫,陛下將他帶回了京師?!?/br> 挖墳掘墓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回京的時候,朱翊鈞就打過 招呼,不許外傳。 因此,張簡修也只跟家人說在通州結識了一位大夫,并未細說,結實的過程。 張若蘭僅憑著朱翊鈞和陳實功寥寥幾句談話,就猜到了。 張懋修疑惑道:“我怎么不知道此事?” 張若蘭看他一眼:“三哥整日將自己關在小院里,哪里知道簡修跟著陛下,這一路發生的趣事?!?/br> 張懋修笑道:“你倒是清楚?!?/br> “我……”張若蘭低頭,“我也沒有很清楚?!?/br> 也不知是不是天氣熱起來,她臉上浮現出一抹緋紅,又轉過身去,盯著河面上一艘小船,不再說話。 張懋修也沒多想,而是問朱翊鈞:“陳先生是大夫,為何又當起了仵作?” 朱翊鈞也沒把他倆當外人,這才說起了事情的原委。 因為那一晚他們在荒郊野外解剖了杜小姐的尸體,朱翊鈞覺得,老這么挖墳掘墓,對死者和家屬都太不尊重了,于是,不允許陳實功再這么做。 但陳實功研究的是外科,他認為外科醫生應該對人身體內部的臟腑有清晰的認識,才能對癥治療。 朱翊鈞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那么問題來了,既要合理合法,又能時常接觸到尸體,朱翊鈞絞盡腦汁,只想到一個身份,那就是仵作。 順天府衙負責全京城的刑案,府衙中有三名仵作,每天都在和尸體打交道,于是,朱翊鈞便安排陳實功去給仵作打下手,天天摸尸體摸個夠。 一些無人認領的死尸,反正也是扔亂葬崗,不如拿給他解剖學習。 如今半年過去了,陳實功果真沒讓朱翊鈞失望。 “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朱翊鈞問陳實功,“回太醫院?” 第272章 陳實功想了想:“…… 陳實功想了想:“臣還想在順天府再留一些時日,積累更多經驗?!?/br> 朱翊鈞笑道:“積累什么經驗,仵作經驗嗎?” “……” 朱翊鈞拍拍他的肩膀:“我帶你回京,是讓你濟世救人,不能本末倒置,荒廢你原本的技藝?!?/br> “下月初一,到太醫院報到?!?/br> 他是皇帝,他說了算。 畢竟,當初說的可是將陳實功押解回京下詔獄,現在直接供職太醫院,光耀門楣。 陳實功也沒什么可挑的,聽他安排就是了。 不久之后,幾位有理想有抱負,肯為醫學事業做實事的太醫,一同推行了太醫院的改革。 首先將原本的十三科去掉祝由科、禁科,合并重復科,增設外科,最終定為十一科。 皇家醫療只是其中一個機構,太醫院更重要的任務是醫學研究,培養人才,管理和規范民間醫療行為。 同時,擴大了惠民藥局的規模。讓多百姓能夠享受到皇家醫療的同時,也讓太醫有更多病例研究,而不是天天圍繞著皇家這幾個人轉。 在學習《四書》《五經》之外,朱翊鈞又給弟弟meimei加了算學課。 他一直記得馮保對他說過的那句話——一切問題都是數學問題。 要想讓天下人重視算學,那就得先從身邊的人開始。 潞王近來進步很大,雖然算不得多聰明,但擺正姿態,讀書也還可以。沒有枉費朱翊鈞百忙之中,抽時間親自教養他。 閑暇時,他也會陪弟妹玩耍,彌補他們缺失父親的遺憾。 這日,御花園百花齊放,朱翊鈞特意給弟妹放了一天假,帶著他們陪皇太后賞花。 皇太后拉著他聊選秀的事情,說是禮部把待選女子的畫像送來了,讓他抽空到慈寧宮看看。 朱翊鈞聽得心不在焉,說朝中政務繁忙,還得教養弟妹,實在脫不開身。 太后埋怨他:“你今年十九了,終身大事還不抓緊,朝政固然重要,祖宗基業更重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