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節
第270章 朱翊鈞放下酒杯,…… 朱翊鈞放下酒杯,笑瞇瞇的拿出個信封,上面寫著“示季子懋修”,正是張居正寫給張懋修的那封信。 是飯前,朱翊鈞找張懋修要來的,說張先生教子有方,他要好好學習一下。 朱翊鈞展開信:“甲辰下第,然后揣己量力,復尋前轍,晝作夜思,殫精畢力,幸而藝成,然亦僅得一第止耳,擾未能掉鞅文場,奪標藝苑也?!?/br> “我記得,先生是丁未科進士,未曾聽說甲辰科赴考,又怎會有‘下第’一說?” “……” 張居正看看朱翊鈞,又看看那封信,還真是有個“甲辰下第”。 為了鼓勵兒子走出低谷,她他真情實感的寫下這封信,竟是一不小心,代入了上一世科舉落榜的經歷,稍稍提了一嘴。 張懋修都沒有注意到的細節,竟然被朱翊鈞發現了。 張居正并不慌亂,他半瞇著眼,露出微醺的姿態,就這朱翊鈞的手,端詳那信紙半晌,這才說道:“還真是甲辰?!?/br> 他站起來,躬身朝朱翊鈞行了個大禮:“臣的確是丁未科進士。那日陛下賜進士宴,臣飲酒歸來,見懋修把自己關在小院中,拒不見人,不吃不喝,神思恍惚,遂提筆寫下這封書信。許是時間記錯了,又或者將假想誤當作現實,也未可知?!?/br> 說著,他又深深嘆一口氣:“懋修自幼聰穎,心高氣傲,一直以來,臣對他寄予厚望,實在不忍見他自暴自棄,一蹶不振,還請陛下恕罪!” 朱翊鈞極少看到張居正如此真情流露,看來張懋修落榜,確實遭受打擊巨大,連家里人也為他擔心不已。 朱翊鈞握著張居正的手,情真意切地說道:“先生放心,懋修聰穎,待他想開了,潛心學習,從頭再來,三年之后的庚辰科必將進士及第?!?/br> 張居正又躬身一拜:“承蒙陛下圣恩?!?/br> 朱翊鈞扶著他,笑道:“先生客氣了,我早已將先生當做家人,懋修是我的弟弟?!?/br> 張居正抬頭,望進朱翊鈞眼里,那里面滿是真誠。 另一邊,張簡修與張若蘭投壺,被碾壓,向朱翊鈞求助,希望他能過來幫自己挽回顏面。 朱翊鈞過去取一支箭,走到張若蘭跟前,低頭笑道:“若蘭可愿與我一隊?” 張若蘭接過他手里的箭,笑道:“你我二人聯手,對陣他們四個,豈非勝之不武?!?/br> 張嗣修說道:“meimei這話說反了吧?!?/br> 張若蘭看向朱翊鈞,認真問他:“反了嗎?” 朱翊鈞揚起嘴角:“比了才知道?!?/br> 于是,新一輪投壺正式開始。 張簡修還沒搞清楚狀況:“不是跟我一組嗎?” 朱翊鈞本打算下午帶張懋修出門散心,但宮中有事,只能下次。 戶部呈上今年宗室開支,朱翊鈞看到組后那個數字仍舊觸目驚心。戶部尚書卻說,這已經是經過幾次削減后的數字,仍舊觸目驚心。 朱翊鈞問戶部尚書王國光:“不能再削減一部分嗎?” 王國光為難道:“恐怕不行?!?/br> “為何?” 王國光答:“嘉靖時期削減過一次,隆慶年間又削減了一次。祖制規定,凡大明宗室子孫,不得入仕為官,不得從四民之業,亦不得離開藩國?!?/br> “……” 太祖高皇帝分封藩王,是讓他們鎮守一方,承擔起守衛大明疆土的職責,必要時聽從朝廷調遣,因此給予非常優厚的待遇。 想法還不錯,然而,有兩個問題。第一,太祖高皇帝駕崩沒幾年,手握兵權的藩王先坐不住了。 《皇明祖訓》說:“朝無正臣,內有jian惡,則親王訓兵待命,天子密詔諸王統領鎮兵討平之?!?/br> 成祖拿來就用,靖難起兵,直取南京。 他用完就不許別人再用,于是,對藩王制度稍加改動,陸續剝奪各地藩王的兵權。 另一方面,宗室繁衍能力實在強悍,根據戶部不完全統計,如今,分散在各地的大明宗室子弟已經多達六萬余人。 一些高高在上的親王和皇室近支,仍能享受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絕大多數宗室與皇家血緣疏遠,祿米微薄,本就難以維持生計,嘉靖、隆慶年間還時常遇到拖欠和折算其他物品的情況,度日艱難。 許多宗室日子過得窮困潦倒,王國光也給朱翊鈞舉了例子:“有的年遇三十而不婚,有的暴露十年而不葬?!?/br> 《皇明祖訓》有規定,凡皇室宗親,只要犯的不是什么謀逆大罪,就不會判處死刑,頂多囚禁起來,還能管飽。 于是許多宗室成員,橫行鄉里,欺壓百姓,地方府衙也拿他們無可奈何。 但這也不能完全怪朝廷,嘉靖四十一年,御史林潤有過統計,全國田賦一年上繳朝廷約四百萬石,而宗室成員加起來,需要供給的祿米多達八百五十萬石,足足一倍還多的虧空。 宗室問題也不是到了現在才出現,早在正德年間就開始顯現,于是,朱翊鈞命造敕房給他找正德、嘉靖、隆慶時期的奏疏,他要看看祖宗們都是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不出意料,祖宗的處理方法,毫無參考價值。 要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要么宗室上疏皇帝,被皇帝一頓責罵,押送到中都鳳陽幽禁起來。 這對于那些底層宗室成員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鳳陽關的都是皇親國戚,管吃管住,除了沒有自由,條件還不錯。 朱翊鈞左思右想,又宣內閣、戶部前來商議。 張居正一直以來都主張朝廷應該好好整頓一下宗室在藩地橫行,魚rou百姓的亂象。 朱翊鈞覺得,懲治犯罪雖然勢在必行,但也只是治標不治本,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還得解決他們的生存問題。 于是,又有人提出,早在弘治十六年,就有大臣提議,讓宗室子弟進學,與其他儒學生員一起參加鄉試和會試,若能考中進士者,可授予王府官職。 但此提議立刻遭到了禮部反對,理由也很簡單,祖制未有先例。 太祖高皇帝有言在先:“凡我子孫,欽承朕命,無作聰明,亂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如有冒犯,或意欲改變祖制之臣子,將犯人凌遲,全家處死?!?/br> “祖制不可違”是從皇帝到大臣都必須遵守的基本準者,但凡有人動了改一改的心思,立即就會有一大堆人跳出來反對。 事實上,成祖當年如此忌憚蕃王,也不敢違背祖制,將之廢除。 朱翊鈞將宗室問題拿到朝會上討論,正如他預料的那樣,在解決問題上,大臣們態度消極,但只要一提到重修祖訓,立刻就有一堆人站出來,跪在他面前,高聲疾呼:“萬萬不可!” 早朝之后,朱翊鈞單獨宣張居正文華殿進諫。 “先生不妨猜一猜,我要說什么?!?/br> 張居正自認為,這世上除了馮保,最了解皇上的人,就是他。 他不用猜也知道:“陛下欲重新修訂總是制度?!?/br> 朱翊鈞大笑:“知我者,元輔先生也?!?/br> 說完,他又嘆一口氣:“從小到大,我沒少聽‘祖制’二字,也知道,這兩個字,沒少拖累大明。比如,汪直?!?/br> 汪直不想當海賊,只想做生意,曾經幫助朝廷剿滅過不少倭寇,從始至終,都在請求朝廷開海,通貢互市。 最終,卻因為祖制,被王本固抓捕并處死,導致東南地區飽受十年倭寇之亂。直到穆宗即位,經過好一番拉鋸,才終于得以開海。 朱翊鈞看向張居正,忽然笑了起來:“若違背祖制,是為不孝,那這個不肖子孫,就讓我來做?!?/br> “百年之后,見了太祖,我自會請罪?!焙芸?,圣旨下發到內閣:即日起,宗室子弟,將軍以下,皆可進學讀書,參與鄉試、會試,考中者均可授予官職。 同時,宗室子弟也可從事四民之業,亦不受限制。 宗室祿米應按時發放,不得拖欠,每年按比例遞減,為期五年,五年之后全部取消。 這只是第一階段,親王、郡王、鎮國、輔國、奉國將軍的祿米也會逐年減少,讓他們自謀生路,直指徹底削藩。 不僅如此,朱翊鈞也趁此機會下詔,百姓不必按照戶籍從事四民之業,可根據自身情況,選擇從事的行業。從順天府開始試點,逐漸向全國推行。 同時,降低土地資源稀缺地區的稅賦,比如寧夏、甘肅、川東、貴州等地。 此詔令剛一頒布,送至御前的奏疏數量激增,在文華殿的御案上堆積成山。 朱翊鈞拿起一本,只看一眼,丟到一邊,又拿一本,大同小異。 這些大臣一點新意也沒有,翻來覆去都是“祖制不可違”“宗室不可參政”這幾句,朱翊鈞都已經倒背如流。 不僅如此,第二日的朝會上,不少科道官一起提出反對,奈何朱翊鈞心意已決,無論他們說什么,就一個字“改”,必須改! 誰也動搖不了他跟祖制作對的決心。 “你們要不要試試,用請辭的方式逼迫朕回心轉意?!?/br> “朕給你們這個機會,想要回家種地的,都站出來!” quot;……quot; 底下鴉雀無聲。 第271章 自從朱翊鈞這次出…… 自從朱翊鈞這次出巡回來,極少有大臣敢以請辭威脅,僅有的那一兩個,已經在家過上了退休生活。 準備站出來的,不敢再動,已經站出來的,又退了回去,地上跪著的,身體伏得更低。 朱翊鈞等了片刻,剛還吵吵嚷嚷的朝堂,沒人再吭聲,大殿安靜得落針可聞。 沒人吭聲,朱翊鈞才說道:“下來之后也可以提,就這兩日呈上來,朕統一批復?!?/br> 還真有人呈上奏疏請辭,言辭激烈,把朱翊鈞罵了一頓,說他不遵祖制,不守理法,不敬祖訓,變亂官制……總而言之,大明有這樣的皇帝,遲早要完。 朱翊鈞立即批準他致仕,勸他回去好好保重身體,爭取多活年幾,看看大明的未來究竟如何。 朱翊鈞雖然想法激進,但做法緩和,先放開宗室科舉和從業限制,再分階段降低祿米。 與此同時,要求全國各地方府衙大力懲治宗室違法犯罪,嚴格按照《大明律》處置,與普通百姓無異。 這確實觸及到了一小部分宗室的利益,但絕大多數吃不上飯的宗室卻是支持的。名存實亡的宗室身份與填飽肚子比起來,還是后者更重要。能正經讀書、謀生,就不會被逼無奈,去違法犯罪。 孝宗、武宗、世宗都沒有活著的子嗣了,穆宗就朱翊鈞和潞王兩個兒子,目前,和皇室關系最親的是憲宗的后人,也就是世宗的堂兄弟,到朱翊鈞這兒,見都沒見過,更談不上情分。 這些人日子過得還不錯,上疏反對新政,朱翊鈞說回道:“朕的弟弟潞王,現在還與朕同吃同住,沒有拿朝廷一石米,你們這些人,出生起就靠著朝廷養活,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潞王身為親王,自然是有祿米的,歲祿一萬石,最高規格。只是朱翊鈞覺得他既沒有就藩,也沒有建府,甚至沒有加冠,吃穿用度都在宮里,用不來祿米,因此,節省了這筆開支,瑞安公主和棲霞公主也一樣。 大臣們都說他是小世宗,決定的事情,便不再有回旋的余地。不管是大臣反對,還是宗室反對,新的政令都會如期推行下去。 李時珍來了,帶著他的五十二卷《本草綱目》,從湖廣老家來到京城。 那年離開之時,他曾想,一輩子不再回到這里?;实酆V信道玄,服用丹藥,藥石無醫。 現在他又回來了,皇帝說,要替他作序,刊印《本草綱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