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節
朱翊鈞點點頭:“嗯,這件事湖廣巡撫王之垣已經上奏?;饎莶淮?,沒有人員傷亡?!?/br> 朱翊鈞隱瞞了自己當時就在現場,想聽聽他接下來要說什么。 王世貞卻道:“敢問陛下,火勢因何而起?” 朱翊鈞道:“王之垣說是廢宮內打柴人遺火?!?/br> 王世貞皺了皺眉頭:“南京一文士當時正好游歷到德安,據他說,火勢是有人在宮殿中宴請賓客所致?!?/br> 那可是景王府,親王在藩國的府邸,雖然景王無嗣國除,但王府還在,等待著它的下一位主人。 什么人敢在這里宴請賓客? 朱翊鈞皺眉:“此話當真?” 王世貞道:“臣不敢有欺瞞?!?/br> 朱翊鈞問道:“是何人在敢再王府宴請,赴宴者又有誰?” 王世貞扣頭:“臣不知當講不當講?” 當講不當講最后都要講,朱翊鈞站起來:“那就別講了?!?/br> “思云,詔獄給大理寺卿騰個單間,讓他想好再講?!?/br> “……” 王世貞忙不迭磕頭:“據說,宴請之人乃是江陵相公府上管事游七?!?/br> “游守禮?”朱翊鈞沉聲道:“他不是在北京嗎,怎么跑德安去了?” “張家兩位公子回原籍參加鄉試,游七陪同照料?!?/br> 此時,張簡修就站在朱翊鈞身后。但王世貞不認得他,也不知道他是張居正的兒子。 張簡修這一路跟著朱翊鈞走來,看著錦衣衛如何像影子一樣,每天十二個時辰圍繞在朱翊鈞身旁,卻毫無存在感,這才是身為天子禁軍的素養,他也漸漸變得沉穩。 王世貞這話擺明了針對他爹,但朱翊鈞沒拆穿,他也未流露出一絲異樣。 朱翊鈞又問:“參加宴會的人都有誰?” 王世貞道:“署印王同知、張通判,侍郎何士陽及其子監生宇度,以及幾位鄉官……” 這還有名有姓的,果然能湊一桌,若不是那夜朱翊鈞就在景王府外,還真信了他的話。 但朱翊鈞也沒打算責備他,沉吟一聲,好半晌才開口道:“你們都出去,朕要單獨和他說幾句?!?/br> 于是,他身邊眾人退了出去。房門一關,屋子里只剩他和王世貞兩人。 朱翊鈞這才說道:“你想說首輔縱容家奴,禍害地方,應當嚴懲不貸,是吧?!?/br> 王世貞繼續磕頭:“請陛下明察!” 朱翊鈞冷笑一聲:“王世貞,我記得,你和張閣老是同年,對吧?” “回陛下,臣與江陵相公具為嘉靖二十六年進士?!?/br> 朱翊鈞又問:“你們關系如何?” 王世貞不知如何作答,只伏在地上:“道不同,不相為謀?!?/br> 這是在展示他的清高,不屑與張居正這樣的人為伍。 朱翊鈞并不氣惱,而是直戳他最隱秘的心思:“他在內閣當首輔,你在南京做大理寺卿,你心里一定很不服氣吧?!?/br> 王世貞顫著嗓子夸張大喊:“陛下,臣冤枉!” 他冤不冤枉朱翊鈞心中有數:“你知道為什么,你們是同年,他能執掌國柄,你卻只能在這里虛度光陰嗎?” “請陛下賜教!” 朱翊鈞站起來,踱步到他跟前:“你倆都有一身傲氣,但他傲在風骨,你傲在性情,他心中有天下,你心中只有你自己?!?/br> 朱翊鈞俯下身,在王世貞耳邊,一字一句的道:“你永遠也比不上他,明白了嗎?” 說罷,朱翊鈞走到門口,打開大門:“寧夏有個同心縣,你去那里任知縣,即日啟程?!?/br> 往外走的時候,朱翊鈞揉了把張簡修的后腦:“好了,我已經替你出了口氣,別生氣了?!?/br> “真的嗎?”張簡修眼睛亮亮的。 “你回頭看一眼不就知道了?!?/br> 張簡修果真回過頭去,只見王世貞癱坐在地上,從背影就不難看出,失魂落魄。 幾人剛要走出院子,迎面卻走來個老者。馬上入冬了,這位老者身上的衣衫不僅單薄,而且已經非常破舊,腳踏一雙草鞋,背后背了個竹筐,框里沒有別的東西,全是書卷。 他報上自己的姓名,說是王世貞的故交,特來求見。 聽到他的名字,朱翊鈞半瞇著眼,緊盯其背影。 衙役帶著那人進了院中,朱翊鈞遠遠地看著。 那人進屋,似乎察覺到王世貞狀態不對,放下竹筐,第一件事就是拉起他的手,為他診脈。 確定他無大礙,才松了口氣,說明自己的來意。 竹筐內,是他費盡心血,踏遍名山大川,歷時四十四年,完成的著作。他說王世貞懂他,一定明白他這部書的價值,希望對方能為其作序。 王世貞只是在御前告了張居正一狀,就從正三品大理寺卿變成了窮鄉僻壤的知縣。 從南京到寧夏,要走多少路,他都不敢想。甚至悲觀的想,這輩子恐怕沒什么機會重返中原。 思及此,他哪里還有興致為人作序,甚至都沒想起來,這個人是誰。只招手喚來兩名衙役,將人請了出去。 衙役以為那老人是來攀交情的,很是粗暴,險些將人推倒。 朱翊鈞眼疾手快,扶住那人:“你來的不是時候,王大人沒這個心情?!?/br> 老人嘆一口氣:“那年我剛著手著書,鳳洲先生看過,說待此書完本,一定為其作序?!?/br> 朱翊鈞接過他的竹筐:“不就是作個序嗎?又不是非他王世貞不可?!?/br> “這樣,你跟我回去,等我把這些書看完了,我給你寫?!?/br> 作者有話要說 劇情需要,時間線、人物年齡和歷史出入很大。 第253章 老人不認識他,也…… 老人不認識他,也不知他一個年輕后輩,怎敢夸下如此???。 請名士作序,那是助聲威,添光彩,增價值,提檔次。 這年輕人長得倒是不錯,但有什么用呢? 那些書卷是老人畢生心血,一路背來南京,如至寶一般小心翼翼,從不離身。 他連忙伸手要拿回來,朱翊鈞卻把竹筐遞給駱思恭,囑咐道:“仔細拿著,不可有任何閃失?!?/br> “是?!瘪標脊Ц纱喟涯侵窨饞煸谛厍?,小心翼翼的抱著。 老人見拿不回來,只好作罷。朱翊鈞一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我瞧先生風塵仆仆,想來是趕了許久的路。正好,我住的不遠,不如過去休息片刻?!?/br> 他熱情得像個騙子,至少讓人感覺不安好心。但老人的心血握在他的手里,也不好與他發生激烈反抗,只能聽從他的建議。 上了馬車,朱翊鈞吩咐王安給老人倒了杯熱茶,這才問道:“我聽先生口音,像湖廣人士?!?/br> “湖廣黃州府?!?/br> “敲了,”朱翊鈞一拍大腿,笑道,“在下祖上也曾在湖廣生活,后來全家隨祖父入京?!?/br> 老人捧著茶盞,甚是驚訝,這都快入冬了,馬車上還能隨時備著熱茶。如此講究,眼前這位年輕公子必定不是一般人。 想來,應該是京師哪位湖廣籍高官的的子弟。 自己除了那一竹筐的書卷,身無長物,沒有什么可讓人惦記的。再加上又算是同鄉,老人便漸漸放下了防備。 朱翊鈞又問道:“先生從哪里來?” “剛從關外回來?!?/br> “關外?”這個回答倒是讓朱翊鈞意外,“關外哪里?” “長白山?!?/br> 朱翊鈞想了想:“前朝編《金史》,其中就有提到:‘生女真地有混同江、長白山,混同江亦號黑龍江,所謂白山、黑水是也’?!?/br> 《金史》這么小眾的書籍他都看過,還能準確的說出是前朝所編,老人更加覺得他的身份不一般。 “我到山中采藥,那里有許多中原沒有的珍稀藥材?!?/br> 朱翊鈞對藥材興趣不大,對這座山本身很感興趣:“先生和我說說那邊的風土人情?!?/br> 老人說道:“女真人和朝鮮人都以長白山作為其發祥地,朝鮮人稱其為白頭山,大明與朝鮮以鴨綠江、啊也苦河(圖們江)和松花江為界河,長白山為界山?!?/br> 朱翊鈞手指摸索著茶杯,不置可否。 他在《祖宗實錄》上看過相關記載,有自己的想法。 元朝末期,趁著幾方勢力打得不可開交,天下大亂之時,彼時的高麗則趁機北上,掀起一場土地擴張行動,將他們的疆域推進到鴨綠江沿線。 洪武四年,元朝遼陽行省長官劉益投降大明,朝廷開始轄制東北地區。 洪武二十年,大明在東北擊敗北元納哈出20萬大軍,東北為之震動,女真各部紛紛表示臣服于大明。 為了實現對東北地區的控制,太祖高皇帝試圖在東北各地設置衛所,其中包括在斡朵里部、胡里改部、桃溫部設置了三萬衛,在鴨綠江以南的鐵嶺設置鐵嶺衛。 按照太祖高皇帝的想法,鐵嶺是高麗和遼金元三代的傳統邊界線,大明的目的也是管轄這些傳統疆域。他在給高麗的詔書中說道:“鐵嶺北、東、西之地舊屬開元者,遼東統之。鐵嶺之南舊屬高麗者,本國統之。各正疆境,毋侵越?!?/br> 然而,這個想法卻遭到了高麗的強烈抗議。 不久,高麗殺害到達鐵嶺衛的大明官員,征八道精兵,于洪武二十一年攻入了遼東。 就在大戰一觸即發之時,情況驟變。 洪武二十五年,高麗大將李成桂帶領軍隊殺回平壤,推翻高麗王朝的統治,建立“李氏朝鮮”。 同年,李成桂向大明稱臣,對將“朝鮮”“和寧”作為預備國號上奏給太祖高皇帝裁定,太祖高皇帝表示:“東夷之號,惟朝鮮之稱美?!?/br> 李成桂表面稱臣,暗地里仍是覬覦遼東土地。太祖高皇帝一心對付北元殘部,對于周邊小國諸多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