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潘季馴治理有方，黃河不再決堤，海運也不宜廢止?！?/br>
    新建伯王承勛大膽問道：“依陛下的意思，是走漕運還是海運？”

    朱翊鈞道：“漕運和海運一起?！?/br>
    眾人互相看看，仍是不懂皇上的意思。

    “只要黃河沒有大患，糧食仍舊通過運河送往北方?！?/br>
    “海運也要繼續，船上可以沒有糧食，把大明最先進的火器備上，去浙江、福建，多找些擅長制造大船的工匠，帶著他們走蘇州到天津，往返幾趟，改進船只?！?/br>
    大力發展海權，一直以來都是他的目標。打開這條從南道北的航線，將來不管是

    運糧食、運貨物還是運送軍隊，省時省力省錢。

    雖然有些迂腐，或是既得利益者常常把祖制掛在嘴邊，但也有許多人，受當時思潮的影響，喜歡朱翊鈞這種勵精圖治，敢于變革的君主。

    殷正茂是張居正的人，朱翊鈞雖然還未親政，但張居正早就寫信給他，皇上有什么想法，要他全力配合。

    他身為大明臣子，自然會無條件服從皇上的諭旨，哪里需要張閣老叮囑。

    張居正看完朱翊鈞的信，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好。

    他人在南京，太祖高皇帝的地盤，天天還干著違反祖制的事情，一點心里壓力也沒有，也不擔心大臣們反對。

    朱翊鈞當然不擔心，那些把祖制搬出來反對他的人，都被他送去孝陵盡孝去了。

    皇上拍板決定，廢除賤籍，張居正也并未反對。很快，內閣擬旨，頒布天下。

    朱翊鈞又去了集賢閣，元寶老遠看到他，歡天喜地的跑過來，向他分享一個好消息：“小爵爺，我已經脫籍了?！?/br>
    朱翊鈞裝作剛知道的樣子，也替他高興：“太好了，你以后可以堂堂正正，坐在私塾里，聽夫子講學?！?/br>
    元寶嘆一口氣：“可惜，我的外祖父犯了錯，我不能參加科舉?！?/br>
    朱翊鈞安慰他：“你好好讀書，將來，一定會有和當官一樣重要的事需要你?！?/br>
    元寶眼睛又亮了起來：“真的嗎？”

    朱翊鈞點頭：“真的?！?/br>
    元寶笑瞇瞇的看著他：“對了，還有一件事忘了告訴小爵爺，薛姑娘打算帶著我一起離開集賢閣?！?/br>
    朱翊鈞問：“去那位李將軍府上？”

    元寶搖頭：“李將軍好久沒來過了?！?/br>
    “元寶，”朱翊鈞摸摸他的頭，“你去問問薛姑娘，可愿意見我？”

    “當然愿意啦，姑娘說過，你是他的大恩人，不是恩客?！?/br>
    朱翊鈞笑了笑，準備上樓，元寶卻叫住了他：“還有，我以后不叫元寶了，我有大名?！?/br>
    “林維楨是吧，”朱翊鈞回頭沖他眨了眨眼，“我記得?！?/br>
    作者有話要說

    【1】參考雍正廢除賤籍的諭旨。

    第252章 朱翊鈞上樓，薛素……

    朱翊鈞上樓，薛素素的門開著，老鴇帶著夸張的哭泣昂，手絹輕擦眼角：“素素啊，沒有你mama往后這日子，要怎么活？”

    “哎喲喂，我的素素！”

    朱翊鈞嚇一跳，還以為薛素素遭遇了什么意外。轉過門前，才發現，人家姑娘面無表情的站在旁邊：“mama，我只是從良，不是死了，你不用哭得這么傷心?！?/br>
    這話聽得朱翊鈞都笑了，老鴇收起浮夸的演技：“說的什么話，mama是舍不得你呀，好女兒?！?/br>
    薛素素只是笑了笑，明示老鴇，要結束這場談話。

    老鴇悻悻離開，門口遇到朱翊鈞，立刻又換上笑臉，熱絡的靠過來：“小爵爺，好些日子沒來了?！?/br>
    朱翊鈞點頭：“這陣子有點忙?！?/br>
    老鴇拉他衣袖，被朱翊鈞不動聲色躲開，老鴇倒也沒有半分尷尬，繼續說道：“咱們薛姑娘不接客，來來來，我給你介紹蕓煙姑娘，詩詞書畫樣樣精通，可不比素素差?！?/br>
    朱翊鈞忍著笑，一本正經的說道：“那不行，本公子今日專程來找薛姑娘，她必須得見我！”

    “唉！”老鴇狠狠嘆一口氣，“不是我不讓她見，是她……她以后就不是我集賢閣的人了?！?/br>
    朱翊鈞揚了揚眉：“那很好啊，她本就不該屬于這里?！?/br>
    老鴇見他油鹽不進，也是個被薛素素灌了迷魂湯的主，也不多說什么，冷哼一聲，扭著腰，氣哼哼的走了。

    薛素素聽到他的聲音，趕緊迎到門前：“小爵爺，請進?！?/br>
    朱翊鈞走進屋，見書桌上鋪著一張宣紙，繪的是竹蘭，蘭花卻只畫了一半，想來應該是老鴇突然進來，打斷了她作畫的好興致。

    薛素素讓侍女沏茶，親自端給朱翊鈞：“小爵爺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朱翊鈞仍舊低頭看她的畫：“我來恭喜你，聽說你要離開集賢閣？”

    薛素素點點頭：“三日后就走?！?/br>
    “去哪兒？”

    “帶著母親，meimei，還有元寶，回蘇州?！?/br>
    朱翊鈞問：“為什么最后沒有選擇跟那位李將軍？”

    薛素素笑著搖搖頭：“我剛到南京那年與他相識，曾經無數次想過，若有朝一日能跟了他，便是此生最好的歸宿?！?/br>
    “但那日你的那番話讓我醍醐灌頂，跟了他又如何，說好聽了叫妾室，不過就是買回家的奴仆罷了。主母容不下我，他身邊也不會只有我一個妾室?！?/br>
    “哪日他厭倦了我，說不得又將我賣了，那也算好。病了殘了，破涼席卷了扔亂葬崗也不足為奇?！?/br>
    “我不想依靠別人而活，我要靠自己。非但如此，我還要養活母親、meimei，還有元寶?！?/br>
    聽了他這番話，朱翊鈞很是動容：“回蘇州之后有什么打算？”

    薛素素道：“準備開一家繡樓?！?/br>
    朱翊鈞問道：“銀子夠不夠？”

    薛素素點點頭：“我還剩了些積蓄?！?/br>
    朱翊鈞道：“我倒是有些閑錢……”

    薛素素打斷他：“不必，從此以后，我不想再受別人恩惠?！?/br>
    朱翊鈞便不再提這個，畢竟，他想幫助對方，有別的辦法，不必非得塞銀子。

    他又低頭去看那副畫，端詳半晌，眉頭卻微微皺了起來。

    薛素素注意到他皺眉，立刻就要收了宣紙：“畫得不好，讓小爵爺見笑了?！?/br>
    朱翊鈞擋開她的手：“兩叢墨蘭筆墨頓挫鮮明，用筆灑脫，蘭葉松散飄逸，筆墨流暢，濃淡適宜，實在是一副佳作?！?/br>
    薛素素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朱翊鈞卻微蹙眉頭：“不過，我覺得少了些什么?！?/br>
    薛素素問道：“少了什么？”

    “少了幾分孤高之氣?！?/br>
    說著朱翊鈞提筆，在宣紙上揮灑筆墨，落筆而就。抬起手來，旁邊多了一叢蘭草。

    兩處蘭草相比，朱翊鈞所繪蘭葉飄逸中又多了幾分蒼勁和強韌。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采而佩，于蘭何傷?！?/br>
    薛素素看著朱翊鈞的側臉，她以竹蘭之品格自比，但朱翊鈞畫的這叢蘭花顯然不是她。

    薛素素接過筆，在留白處題詞：“翠竹幽蘭入畫雙，清芬勁節伴閑窗。知君已得峨眉秀，我亦前身在錦江?！?/br>
    放下筆，薛素素忽然靈機一動：“小爵爺，臨別之際，我想送你一件禮物?！?/br>
    朱翊鈞問：“什么禮物？”

    “三日之后奉上?！?/br>
    “……”

    朱翊鈞在街上漫步，南京城永遠那么熱鬧繁華，行人摩肩擦踵，商販沿街叫賣。

    朱翊鈞忽然頓住腳步，馮保趕緊上前問道：“陛下，怎么了？”

    “我想起個人，還沒來得及收拾他?！?/br>
    “……”

    別的皇帝要收拾什么人，都是什么廷杖、削籍、下詔獄，而他們這位皇上，手段總是別具一格。

    朱翊鈞原地轉了個身：“走，去找王世貞?！?/br>
    自從王小姐那件事之后，王世貞開始夾著尾巴做人，天天在大理寺，假裝公務繁忙，做人做事盡可能低調，免得被圣上單獨召見。

    可這一日，他正在直房思考如何挽回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形象，沒想到皇上竟找上門來了。

    朱翊鈞負手站在門口，王世貞慌慌張張磕頭，朱翊鈞卻笑盈盈的，甚至彎腰扶了他一把：“愛卿平身?！?/br>
    這個態度，讓王世貞有些摸不著頭緒，曇陽大師的事情他也參與了，以為皇上是來興師問罪，可看這態度，并不像。

    朱翊鈞走到案幾前，看了看桌上堆積的卷宗：“這份是半年前的案子，這份是去年的，嚯，這兒還有三年前的?！?/br>
    “都四年了，考成法還沒傳到南京？”

    王世貞立刻躬身道：“回陛下，這些都是陳年懸案，大理寺正在加緊核查?！?/br>
    明明有半年前的案子，他卻說是陳年懸案。

    朱翊鈞看出來了，他的心思也不在偵破疑難案件上，只想當個文壇領袖。

    朱翊鈞打算成全他，不過在成全他之前，朱翊鈞必須得讓他知道為什么。

    他坐下來，正要開口，王世貞卻忽的跪在地上：“臣這里確實有一件不久前的懸案，需要向陛下稟報?！?/br>
    “說?！?/br>
    朱翊鈞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心中升起異樣的直覺，什么事情非得上達圣聽。

    王世貞道：“幾個月前，湖廣德安府景王府宮殿發生大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