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節
因此他下令將三萬衛和鐵嶺衛都遷徙到遼東,這就等于將鴨綠江、啊也苦河一帶的土地白白送給了朝鮮。 不僅如此,老朱還頒布《皇明祖訓》:“四方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給,得其民不足以使令?!?/br> 在他看來,周邊土地都是偏僻的蠻荒之地,是沒有用的土地,不足為惜。 后來的小朱們當了皇帝,就以《皇明祖訓》為信條,安南、緬甸、奴兒干都司……能夠放棄的“蠻荒之地”都不要了。 其中以世宗為甚,哈密、河套、關西七衛,全都因為關閉嘉峪關而放棄。 朱翊鈞和他的祖宗們有著截然不同的想法,在錢財方面他可以吃點小虧,但大明僵局寸土必爭。 不過,這都快過去兩百年了,就算他想收復失地,也需要一個契機,無端朝鄰國開戰,不占理。 “公子?公子?” 老人喚回朱翊鈞的神思,此時馬車已經到了劉綎府上。朱翊鈞從馬車上下來,忽然想起:“還未請教先生性命?!?/br> 老人跟著他下了馬車:“在下李時珍?!?/br> 其實,剛才李時珍求見王世貞的時候,朱翊鈞就聽到了,否則也不會駐足。 但他還是擺出驚訝之色:“原來是李先生,久聞先生大名?!?/br> 李時珍比他還驚訝:“你知道我?” 朱翊鈞點頭:“你曾經擔任過太醫院院判,還替我祖父看過病呢?!?/br> 李時珍只在太醫院做了不到兩年的院判,就辭官回鄉開醫館去了。左思右想也不記得自己診治過哪位湖廣籍高官。 朱翊鈞熱情的將他迎進院子,又吩咐人去準備酒菜,這才坐下來,翻閱他的書卷。 因為還沒有刊印,這些都是手稿,封面寫著《本草綱目》。 朱翊鈞雖然不通醫理,但看過一些相關書籍。尤其是本草,人命關天,藥物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所以,歷朝歷代,都會動用全國之力官修本草。大明也曾修過,在弘治年間,由當時太醫院院判劉文泰主持編纂《本草品匯精要》,現在就藏于宮中。 況且,本草類書籍,一般都是在前人的著作基礎上,進行增補,像拼積木一樣,一塊一塊越拼越多。 李時珍所著《本草綱目》光看名字就知道,與別人不同?!熬V目二字”體現出分類和邏輯。 朱翊鈞一邊翻看,李時珍一邊給他介紹:“數十年行醫及查閱古典醫籍,我發現歷代本草書中皆存在不少錯漏,決心重新編纂一部新的本草書籍,將錯誤的糾正,重復的刪除,遺缺的補上。這也是家父臨終前的遺愿?!?/br> “《經史證類備急本草》是宋代官修本草,我以此為藍本,參考八百多部典籍,由于藥名混雜,往往弄不清藥物的性狀與生長情況,前代醫家眾說紛紜。 “例如遠志,陶弘景說它是小草,像麻黃,但顏色青,開白花,宋人馬志卻認為它像大青,并責備陶弘景根本不認識遠志?!?/br>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嘉靖四十四年,我多次離家,外出尋藥,從湖廣、到江西,從南直隸,到北直隸,再到關外,到訪過許多名山大川,也弄清了許多疑難問題?!?/br> “這里,只是我這幾年游歷北邊,匯總的一部分書卷?!侗静菥V目》收錄藥材近兩千種,藥方一萬于首,還繪有藥圖一千余副,總計五十二卷?!?/br> 朱翊鈞翻開書卷,果真有圖,每一種都畫得栩栩如生,甚至還有點可愛。 他問李時珍:“這是你畫的?”李時珍搖頭笑道:“是犬子建元所畫?!?/br> 朱翊鈞又問:“其他書卷在何處?” “在蘄州老家,我在那里有一間醫館,以自己的字為堂號——東璧堂?!?/br> 說到這里,他嘆了一口氣:“此次經過南京,本想求王世貞大人為《本草綱目》作序,再找南京的書商刊印,希望天下醫者能盡早看到這份最新的本草集,造福百姓,只可惜……” 只可惜王世貞受了打擊,現在沒有這個心情。 朱翊鈞合上書卷,鄭重道:“王世貞乃文壇大家,確實文采斐然。若你旨意要他為《本草綱目作序》,我能辦到?!?/br> “我的文章大抵是沒有王世貞作得好,但應該也查不到哪里去,畢竟他那一科進士,拔群者都曾做過我的老師?!?/br> 說到這里,朱翊鈞笑了笑:“你若不嫌棄,我也能為你作序。你也不用找什么書商,《本草綱目》我替你刊印,想印多少,就印多少?!?/br> 這說話的口氣大得沒邊兒,李時珍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究竟是什么人,能有這樣的本事。 他向朱翊鈞一揖:“還未請教公子姓名?!?/br> 朱翊鈞也不想拿李誠銘的名字忽悠他,展開一張宣紙,取出隨身寶璽印在紙上,再舉到對方眼前。 李時珍先愣了片刻,驚得往后連退數步。終于明白他剛才所說祖上在湖廣生活,自己還曾為他祖父診治是什么意思。 他說的,全都是實話,只是隱瞞了關鍵信息,李時珍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往那個身份去想。 朱翊鈞看重他的本草綱目,才會在他面前亮出身份,這是天大的榮耀,能寫進族譜。 李時珍立即跪了下去:“草民叩見陛下?!?/br> 朱翊鈞笑道:“瀕湖先生曾經也是朝廷命官,如何就自稱草民了?” 弦外之音就是,太醫院的大門隨時為他敞開。 李時珍立即改了口:“臣惶恐?!?/br> 朱翊鈞彎腰扶他起來:“可還需要王世貞為你作序?” 有天子作序,誰還瞧得上王世貞這個泥菩薩過河的文壇領袖。 第254章 從被王世貞拒絕,…… 從被王世貞拒絕,到御賜御賜序言,再到承諾幫他刊印,僅僅發生在一兩個時辰內,李神醫今年六十,卻仍是難掩激動之情,迫不及待想要回家,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與兒子分享。 朱翊鈞讓他別急,留下來吃了晚飯再走。又囑咐他回到回蘄州帶上他所有書稿,上京面圣。 三日之后,薛素素如約送來禮物。一個狹長的盒子,朱翊鈞還以為是她新作的畫,展開來卻是一副刺繡,繡的正是那日朱翊鈞畫的那一叢蘭花。 她的刺繡技藝確實精湛,遠遠看去,蘭花微微綻放栩栩如生,蘭草飄逸靈動,卻又繡出了朱翊鈞原畫中的蒼勁和孤高。 難怪她說她從良之后要開一間繡樓,這手藝,給皇上做龍袍的繡娘也不及。 朱翊鈞收了這副刺繡版的《墨蘭圖》,給她的回禮是繡樓開業后的第一筆訂單。 南京的氣候比北京濕潤一些,剩下的土豆又有一半發芽了,朱翊鈞只好分發給城外的農戶,讓他們種起來。 南京城有不少藍眼睛高鼻梁的洋人,舶來品更多,老百姓都是見過世面的,對于土豆這個新物種,并不抗拒。 聽聽朱翊鈞說這東西好吃還管飽,紛紛找了個角落開始種植。 朱翊鈞在南京還有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情——拜謁孝陵。 小朱到了南京,不祭拜老朱那怎么行? 欽天監選好了日子,朱翊鈞換上冕服,在錦衣衛隆重的儀仗護送下,由文武百官陪同,聲勢浩大的前往孝陵。 從下馬坊開始,朱翊鈞便下了鑾輿,步行穿過神道,至孝陵殿。 孝陵殿面闊九間,進深五間,重檐廡殿頂,是當時大明王朝最高規制的宮殿,規模宏大。 這里供奉著太祖高皇帝和孝慈高皇后的神位和畫像,是主要祭祀之處。 孝陵殿前,朱翊鈞在贊官的引導下行三跪九叩之禮。之后,他屏退左右大臣、太監和錦衣衛,單獨進了享殿。 他站在畫像前,細細端詳太祖高皇帝的容貌,沒感覺與自己有多少相似之處,孝慈高皇后倒是慈眉善目,一看就是位和藹的老婦人。 他忽然輕輕笑了一聲:“外面那些祠祭署的官都是被我貶來的,他們沒少在你跟前罵我吧?!?/br> “你看你都在這兒躺了快兩百年了,現在大明的情況你不了解。不是我不遵照祖制,實在是你那一套行不通?!?/br> “你不許這個不許那個,宗室快把大明啃光了,地主豪紳兼并土地,流民四起,內憂外患,你知道我有多難嗎?”“算了,你不知道。我今天來,就是告知你一聲,你那《皇明祖訓》我打算壓箱底了,你好好在這兒躺著,等我哪天下去,再跟你解釋?!?/br> 他擺著手指數了數:“成祖、英宗、武宗……還有我皇爺爺,你想罵的人應該挺多,暫時海倫不上我?!?/br> “行吧,就這樣,我打算回北京了,以后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來看你?!?/br> 他說回北京就回北京,行禮都已經收拾妥當,次日清晨就啟程北上。 眼看就要入冬了,皇太后和張居正催得緊,要他趕在年前回京。朱翊鈞也沒空閑逛,只能抓緊趕路。 這日他們即將抵達通州,但天已經黑了,附近卻沒有驛站。擺在朱翊鈞面前只有兩個選擇,要么露宿野外,要么接著趕路,到了通州再找客棧。 朱翊鈞選了后者。 今日天氣不好,月亮被厚厚的云層擋住,透不下一點光,走在荒郊野外,偶爾還能聽到一兩聲不知什么動物的鳴叫,怪瘆人的。 “前面不遠就是通州,咱們爭取在城門關閉之前趕到?!?/br> 張簡修掀開簾子往馬車外張望,忽然低呼一聲:“前面有光!” 朱翊鈞也湊個腦袋過來看,這周圍伸手不見五指,有一點光源便顯得格外明顯。 張簡修近來被朱翊鈞帶著看一本志怪小說,陰森的環境將氣憤烘托到位,想象力便不由自主發散:“那是……鬼火嗎?” “當然不是,鬼火是綠色的,這火是紅色的?!?/br> “可是……”張簡修縮著脖子,依偎在他身旁,“那火在動?!?/br> 朱翊鈞半瞇著眼,即使是在如此黑暗的環境中,他的目力依舊很好:“那是個人?!?/br> “思云,”朱翊鈞吩咐劉守友,“把車停在路邊,咱們過去看看?!?/br> 月黑風高夜,那人鬼鬼祟祟,憑直覺就知道,干的不會是什么正經事。 朱翊鈞想的是逮個正著,綁城里去交給當地官府處理。以免打草驚蛇,朱翊鈞本來只想帶著陸繹過去,張簡修強烈要求跟著一起,朱翊鈞只好帶著去。 還未走近,朱翊鈞就發現不對,輕聲對陸繹道:“不止一個人?!?/br> 陸繹也看到了,他們最開始看到的那人提一盞燈,坐在地上,干活兒的,是另外兩個人。 他們一人手拿鏟子,一人揮著鋤頭,吭哧吭哧正在挖坑。 陸繹握緊了刀,不動聲色護在朱翊鈞前面。 朱翊鈞與張簡修對望一眼,從對方眼睛里看到了“殺人埋尸”四個字。 張簡修有點害怕,又實在好奇,想再靠近一點,看個分明,卻被朱翊鈞一把拉住,輕輕搖頭,讓他不要輕舉妄動。 忽然,那倆挖坑的停了下來,朱翊鈞三人趕緊躲到旁邊一棵大樹后面。 “少爺,少爺~” 有人壓低了聲音喊:“挖好了?!?/br> 提燈之人說道:“把東西放進去,人弄出來?!?/br> “好嘞!”那人邊干活兒邊說道,“最近天涼了,還新鮮著?!?/br> “少爺”放下燈,打開了旁邊一口木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