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
“當所有人都罵他做得不好的時候,我也跟著責怪他,他一定會很難過吧?!?/br> “我這么愛他,不想看他難過?!?/br> “張先生,我也好矛盾呀!” 圣賢書里,提到子女對父母的情感,總是強調一個“孝”字,卻鮮少用“愛”這個字。 但朱翊鈞無論提到皇爺爺,還是他的父母,卻只說愛,從不提“孝”。 這不是張居正第一次從他嘴里聽到“愛”這個字,從小到大,他身邊就不缺少愛他的人,這讓他的心中也充滿了愛,所以,他才會時常將這個字掛在嘴邊。 雖然張居正也覺得,隆慶實在能力有限,但這話只能心里想想,卻不能說出來。 于是,他又回到了剛才的那個問題上:“或許,正如殿下所說,君臣之間常有矛盾,但有一點卻是君臣之間的共識?!?/br> 朱翊鈞問:“是什么?” “所做的每一個決定,每一件事,都有利于社稷和百姓,無愧于心?!?/br> 朱翊鈞點點頭:“先生說得是?!?/br> 初五這一日,朱翊鈞果真帶上了他的熔金,跟著隆慶去了南海子。 無論如何,這是隆慶險些打死一個給事中爭取來的,既然是出來玩,朱翊鈞決定好好玩。 這里水草豐茂,湖泊一個連著一個,四面還有大片的草原和森林。 “快看!”朱翊鈞指著林中一顆探出來的腦袋說道,“那兒有只小鹿!” 身邊的劉守有說道:“那是麅,關外俗稱狍子?!?/br> 朱翊鈞記得,北海邊的麋鹿性格十分謹慎,見到生人就會躲起來,他問劉守有:“狍子為何不躲?” 劉守有說:“他們天生好奇,殿下要不要……” 他話音未落,朱翊鈞已經飛身騎上他的熔金,一抖韁繩,沖了出去。 另一邊隆慶正在與太監說話,聽到馬蹄聲,回過頭來,看到他兒子小小的個頭,卻獨自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那馬兒跑起來實在狂野,嚇得老父親心都漏跳了一拍。 他看向陸繹幾人喊道:“還不快去護著殿下!” 朱翊鈞騎的可不是一般的馬,那是他的熔金,一匹野生的汗血馬。就算是御馬監的千里良駒,也很難追上他。 朱翊鈞沖向樹林,那狍子好似被熔金的氣勢震懾,竟然忘記了逃跑,瞪著一雙銅鈴般的大眼,呆呆地站在原地。 朱翊鈞身后背著弓箭,此時,雙手松開韁繩,一手持弓,一手搭箭。 這一幕又把隆慶嚇得魂飛魄散,竟是喃喃低語道:“可不能叫皇后知道了?!?/br> 皇后若是知道寶貝兒子做這么危險的事,怕是也顧不得什么皇帝的身份,要與他大鬧一場。 畢竟,許多時候,皇后都是順從的,無論他封多少美人,甚至臨幸宮女和女官,皇后從不多說一句。只有在與太子有關的事情上,皇后才會與他爭執。 朱翊鈞的箭瞄準了那狍子,蓄勢待發,只要他一松手,鋒利的箭尖就會刺入狍子的身體。 周圍幾百雙眼睛都望向了他這邊,屏氣凝神,有的大臣甚至已經在心中想好了溢美之詞,靜等著殿下射殺那頭麅,然后跪在隆慶面前,將太子好好夸獎一番。 “嗖!” 破空之聲傳來,箭矢帶著一點銀光,飛向那頭狍子。下一刻,卻是“鐺”的一聲,那支箭竟是定在了樹干上。 眾人定睛看去,樹上漂亮幾片葉子,樹下的狍子已經早已不見蹤影。 “……” 空氣中彌漫著尷尬的氣息,眾人又紛紛看向隆慶,揣測著皇上心中的想法。 只有隆慶身邊幾個太監,嘴角不易察覺的微微上揚,露出“不過如此”的竊笑。 朱翊鈞收了弓,熔金的速度不停,帶著他沖向那棵大叔。朱翊鈞左手拎著韁繩,彎腰,小小的身體懸空墜在馬的一側,右手從樹干上拔下他剛才射出的那枚箭,插回到身后的箭袋里,旋即調轉馬頭,又回到了隆慶跟前。 “呀!”朱翊鈞看著周圍的人,“你們都在看我嗎?” “……” 不然呢? 皇太子擺下這么大的陣勢,最后沒能射中獵物,面上卻不顯半分羞愧之色。 究竟是孩子太小不懂事,還是臉皮夠厚? 劉守有忽然靠近陸繹,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周圍的人都聽清:“方才,殿下明明可以早一刻放箭,那狍子決計不能逃脫?!?/br> 陸繹道:“殿下的射術,不需要一只狍子來證明?!?/br> 劉守有配合的問:“什么意思?” 陸繹一向話少,今日卻忽然多說了兩句:“殿下向來親近小動物,萬歲山下養了一群麋鹿,你何時見他射殺過一只?” 劉守有恍然大悟,忽然提高了音量:“我說呢,憑咱們殿下的射術,怎么能讓那傻狍子跑了呢?” 聽到這話,隆慶滿意的點點頭。周圍的大臣和太監如夢初醒,搶著到皇上跟前夸獎太子仁慈。 朱翊鈞驅馬從劉守有身邊走過:“太刻意啦!” “……” 第113章 朱翊鈞翻身下馬,…… 朱翊鈞翻身下馬,年紀雖小,舉手投足卻很是靈動飄逸。背后的弓和箭袋取下來拋給王安。自己跑到隆慶身旁,拉起他的手晃了晃:“父皇,我棒不棒!” 一見他撒嬌,隆慶就笑得合不攏嘴,一邊說“你作為太子,該穩重些”,一邊又夸他騎射功夫練俱佳,心懷仁慈。 對于后面這一點,隆慶還補充了一句:“像朕?!?/br> “那是自然!”朱翊鈞揚起腦袋,驕傲得很,“我是父皇的兒子,當然像父皇啦?!?/br> 父慈子孝固然感人,就是皇上稍微顯得有些沒有自知之明了。 朱翊鈞拉起隆慶的手,往湖邊跑:“父皇,我們去乘船吧?!?/br> 今日天氣不錯,龍鳳艦是一早就為了迎接圣駕而建好的。與太液池的殿宇樓閣不同,這里的湖光山色,層巒聳翠別有一番開闊的意境。 雖然沒有美人相伴,但是看著兒子好奇的東張西望,對每一處精致都充滿興趣的模樣,也讓他稍加安慰。 “慢點跑!慢點跑!” “進來,進來!半個身子都探出去了,多危險??!” “你們,別光站著,保護好太子!” 朱翊鈞跑夠了,回到隆慶身邊,太監早已準備好了茶果點心,先給太子倒了杯現磨的蓮子茶,消消暑。 隆慶見他滿頭大汗,吩咐一旁的宮女給他擦汗,朱翊鈞卻敏捷的躲開:“我要大伴給我擦?!?/br> “……” 夜里,大臣們都退下了,隆慶在幾個太監的建議下,又在行宮舉行宴會。 雖然沒能帶封的“美人”出宮,但皇上身邊怎么會缺少美人,彈奏的樂工、跳舞的舞姬、斟酒的宮女……個個都是花容月貌。 朱翊鈞湊不了這個熱鬧,拉著馮保上房頂去看星星。 “大伴,你看!” 馮保抬起頭來,天空中繁星閃爍,他也不知道小太子指的是哪一顆。 “哎呀!”朱翊鈞拉著他的手,“不是看天上,看下面?!?/br> 下面就是行宮,因為圣駕駐蹕于此,行宮周圍點了許多宮燈。 朱翊鈞指著遠處:“在那兒!” 馮保半瞇著眼,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邊是一望無際的湖泊,只能看見一道上弦月映在水中。 馮保實在不知道朱翊鈞讓他看什么,只能瞎猜:“啊,今晚的月亮……” “鴨子,”朱翊鈞說道,“剛才有一群鴨子游過去了?!?/br> “……” 這么遠的距離,這么黑的天色,馮保就算把眼睛瞪得像銅鈴,也看不見鴨子,只得尷尬的笑笑:“殿下,目力極好?!?/br> 朱翊鈞說:“我也想像鴨子一樣,在水里游?!毕肓讼?,他又補充道,“像魚一樣也行?!?/br> 馮保說:“那也不是不行?!?/br> “可以嗎?” “殿下!”馮保握著他的肩膀,“學習游泳雖然不是什么難事,但殿下務必要知道,水是很危險的,就算會游泳,也不能大意?!?/br> 朱翊鈞難得見他這么嚴肅,也認真的點點頭:“好,我記住了。大伴,你能教我游泳嗎?” “……” 馮保倒也不是不能,是不敢。 朱翊鈞笑著去勾他的小拇指:“就這么說定了,不許反悔!” “……” “唉!”馮保在心里嘆氣,怎么攤上這么個小祖宗? 這是朱翊鈞第一次在宮外過夜,顯得尤為興奮,玩著玩著就站了起來:“哇!好多好多星星??!” “大伴,你快看那一顆?!?/br> 他所指的那顆星星很好辨認,因為是黃色的。 朱翊鈞說:“上次我看到它還是小小的一顆,今天好像更清楚了?!?/br> 馮保點點頭:“有可能?!?/br> “為什么呀?” “或許是因為它和我們,還有太陽連成一條直線,這時候距離比較近的緣故,” 朱翊鈞不懂,歪著腦袋仔細思考:“這是什么道理?” “土星沖日?!?/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