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他想看熱鬧,也不是不行,陸繹那個頭,站在人群中本就高了半個頭,再把他舉起來,讓他坐在自己肩膀上,人群中間的空地一覽無余。 嚴世蕃和羅龍文早已押送到刑場,此刻正跪在刑場中央。 朱翊鈞見過嚴世蕃在嘉靖面前仍然飛揚跋扈,和徐階對罵的模樣,也見過他在玉熙宮外,對著其他朝臣趾高氣昂。 如今,自詡三大奇才之一,五十多歲,肥頭大耳,一臉兇相,眾目睽睽之下,竟然和羅龍文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這一幕實在太可笑了,周圍的老百姓樂得不行。 嚴公子一輩子都在作惡,死到臨頭,可算干了件好事——讓全城百姓歡聚一堂,看了這么大個樂子。 還沒到午時三刻,朱翊鈞突然就覺得沒意思了。下巴擱在陸繹的帽子上,小手拍一下他的臉:“不看了,回去吧?!?/br> 他要回去,幾人也只好帶著他擠出人群。上了馬車,準備回宮。 途中路過孔廟,朱翊鈞忽然想起來,爹爹說過,孔廟旁邊就是國子監。他今日沒有讀書,那張先生就應該在國子監。 朱翊鈞看了看,找到孔廟旁邊一座頗具規模的建筑:“去那邊!” 只可惜,張居正不在,下面的人告訴朱翊鈞:“司業大人進宮去了?!?/br> 朱翊鈞以為張居正進宮是去了翰林院,但其實,張居正去了文淵閣。 現在嚴黨徹底根除,嚴嵩抄家罷官,嚴世蕃、羅龍文斬首,鄢懋卿、萬寀充軍,剩下的那些小魚小蝦成不了氣候。 接下來,徐階要開始布局自己理想中的朝廷,換句話說,就是把各個重要位置,都換成他的人。 雖然都是拉幫結派,但是徐階和嚴嵩不同,嚴嵩那是結黨營私,帶著干兒子們一起發家致富。徐階作為心學傳人,心中仍有安民濟世的理想。 嚴嵩把持朝政二十年,朝廷上下烏煙瘴氣,這兩年他已經很努力去補救和恢復,取得一些成績,但想要恢復到以前,他還需要更多人才。 去年他提拔了李春芳和嚴訥,將高拱和郭樸升任禮部尚書和吏部尚書,就意味著這兩個人將是未來的入閣人選。 嘉靖登基之時轟轟烈烈搞了三年“大禮議”,他尤為看重禮部,從張璁開始,隨后幾任內閣首輔都是從禮部尚書升上來的。 去年,高拱為春闈主考官,出題的時候冒犯了嘉靖,是徐階求情保住了他的官位,不久又將他提拔為禮部尚書,今年再推舉他入內閣。 徐階三番兩次賣給高拱人情,一來,的確認可他的才能,二來,這個面子不但給高拱,也是給裕王這個名義上的儲君。 然而,一個運籌帷幄,擁有超高政治斗爭經驗,和敏銳度的老牌政治家,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徐階根本就沒有察覺,高拱和他并不是一條心,甚至,他們之間存在著執政理念上的巨大差異。 但有人知道,并且提醒了徐階,這個人就是張居正。 他委婉的提醒了自己的老師,但徐階并未放在心上,只當是張居正想要爭這個閣臣的位置,但目前來看,他覺得高拱比張居正更重要,值得他用一個閣臣的位置拉攏。 張居正點到為止,既然老師旨意提拔高拱,他也不再堅持。 畢竟高拱是裕王最信任的老師,將來裕王登基,高拱入閣是遲早的事,改變不了。 他也不急,按部就班做好自己,靜待時機。 不久之后,高拱和郭樸順利入閣。等到正式開展工作,徐階才意識到,他給自己找了多大個麻煩。 內閣五人組,其中三個人的主要工作是寫青詞討皇上開心,生下一個高拱,非但不幫他在政事上分憂,反倒跟他對著干。 盡管如此,內閣是整個國家的中樞,國事繁重,活兒還是要干的。 自從徐階的屁股落到內閣首輔的位置上,大事小情一把抓。從去年開始,嘉靖的身體和精力已經大不如前。以前,他雖然白天修仙,晚上卻還要熬夜處理奏章?,F在,讓他多看兩本奏章,他就乏了。 如此一來,政事也就漸漸放下,都交給了內閣。 朱翊鈞實在聰明,在武學方面天資極高,李良欽每次教了他什么新招式,不過幾日,他就能練得熟練非常。 李良欽一生致力于傳播武學,以武會友,結交過無數江湖高手,教授弟子多達三千余人。 此次進京,本來只是皇命難為,沒有對這個長在深宮嬌生慣養的小皇孫有太高的期待。來的時候,還特意裝出一副老得一陣風就能吹跑的孱弱模樣,試探一下這小家伙。 卻不曾想,他到了七十多歲,才遇見這么一個天才,天賦超過他以往教過的所有弟子。 朱翊鈞和別的弟子還不一樣,他覺得自己練得好,就一定要聽老師的表揚。小家伙收了木劍背在身后:“李將軍,你說,我練得好不好?” “嗯,”李良欽沉吟一聲,“殿下如此日復一日的練下去,再過十年,臣與俞大猷也未必能與殿下一戰?!?/br> 朱翊鈞掐指一算,再過十年,他十七歲,李良欽八十多,俞大猷也快七十了。 小家伙頗為不滿的嘟嘴:“我和你們倆比什么,贏了,人家說我欺負老年人,輸了,那我多丟人呀?!?/br> “咳咳!”李良欽捋著胡子轉移話題,“來,讓臣試試殿下的內力?!?/br> “……” 開春的時候,朱翊鈞就吵著要學騎射,一定要學,不能再拖了。 他這么主動又這么堅持,李良欽也沒辦法,練劍之余,又給他加了弓馬學習。 朱翊鈞又來到御馬監,先去看了看他的熔金,那馬兒好像又長高長壯了些。別的馬吃草料,它吃麥芽,想長得不好都難。 熔金太高,即便聽話,朱翊鈞也駕馭不了。于是,他給自己挑了一匹棗紅色的矮種馬。這匹馬雖然個頭跟他差不多,但長得膘肥體壯,毛發也是油光水亮。 小皇孫要學騎馬,太監們自然要給他挑一匹最好的。 “殿下,給馬兒起個名字吧?!?/br> 朱翊鈞看著那個太監:“我覺得你有些眼熟?!?/br> 那太監趕緊躬身沖他笑道:“殿下,咱們上次見過的?!?/br> 朱翊鈞當然知道上次見過,就是亦力把里進貢大宛馬那次,這太監盯著他看了好久。 他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br> 太監倒是被他搞得有些疑惑了:“殿下的意思是?” “算了,”朱翊鈞揮了揮手,“跟你說不明白?!?/br> “是?!碧O點頭哈腰,“奴婢幼時家中貧寒,沒讀過什么書?!?/br> 這個說法就謙虛了,御馬監太監不可能沒讀過書,至少也是內書堂出來的。 朱翊鈞又問:“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御馬監掌司,李松?!?/br> 朱翊鈞點頭:“好,我記住了?!彼峙牧伺陌N馬的屁股,起名也偷了個懶,“就叫它落日吧?!?/br> “誒!” 不是御前伺候的太監,還能讓小皇孫記住名字,這是李松的榮幸。他趕緊點頭哈腰,替朱翊鈞牽韁繩。 對于朱翊鈞來說,騎馬似乎也不是什么難事。他天生善于和小動物相處,烈馬如熔金,在他面前也溫順得像一只小綿羊。 除了騎馬,還要學射箭。上一次宮中有學騎射的皇子,大抵還得追溯到憲宗時期,從孝宗開始,延續至今,皇帝們子嗣單薄。書都懶得讀,還練什么騎射。 陸繹特意去找了錦衣衛專門負責鑄造兵器,手藝最好的工匠,按照朱翊鈞的身高臂展,專程為他量身打造了一把弓。 小家伙拿在手里滿意極了,當場就要示范一下。劉守有抽了支箭雙手奉上。 朱翊鈞接過箭,一條腿退后一步,挽弓搭弦,瞄準靶心,引弓,松手。 “嗖”的一聲,箭矢飛出,不過片刻,又“啪”的落在丈許之外的地方,距離箭靶還有好一段距離。 “額……” 朱翊鈞皺著眉頭轉過身來,他后面不遠處站了一排太監,齊刷刷低下頭。 小家伙跺跺腳:“不許笑!” 第83章 一旁的劉守有也擠…… 一旁的劉守有也擠眉弄眼的,想笑又不敢笑。朱翊鈞瞪他:“你也不許笑!” “沒笑,我沒笑……哈哈哈哈哈!” “你最討厭!”朱翊鈞拿出吃奶的力氣推他,“去,把箭給我撿回來?!?/br> 劉守有笑得前仰后合,被陸繹在屁股上踹了一腳,老實了,趕緊過去把箭撿起來,往回走的時候,還挽了個花兒。 要是以前,朱翊鈞一定會被這樣的小把戲吸引注意,可小家伙今時不同往日,也是有功夫傍身的人,這點小花招他也會。 “給我?!?/br> 陸繹接過箭,走到朱翊鈞身后,蹲下來,一邊握著他的手,一邊教他:“殿下,用你的右肩瞄準靶心,右臂下沉,虎口推弓……” 陸繹手把手的帶著他,開弓,搭箭,正中靶心。 “哇?。?!”小家伙開心的蹦了起來,“與成好厲害呀?!?/br> “我也好厲害呀!” 射箭并不是難事,熟能生巧,難的是一邊騎馬一邊射箭。為了對他,也對自己的人身安全負責,李良欽并不打算這么早就讓他練習這么危險的技能,敦促他先把基礎的騎術和射術練好。 可是,以馮保的話說,朱翊鈞就是個卷王,沒人雞他,他自己卷自己。 一有空閑時間,他就拉著陸繹和劉守有陪他練習,還拿著小木棍要和他倆切磋武藝。 他學習能力太強了,同樣的錯不會犯兩次,同樣的當也不會上兩次。每次二人跟他比試,都能真切感受到他的進步。 劉守有還笑著對陸繹說:“可不敢再糊弄他,稍不留神,還得叫他得了手?!?/br> 陸繹冷著臉看他:“是你糊弄他,我可沒有?!?/br> “……” 沒過幾日,皇貴妃就把徐小姐召進宮來,朱翊鈞一下課就去了萬春宮,進屋看到徐小姐女正陪著皇貴妃聊天。 他一進屋,就拉著徐小姐的手問:“小jiejie,你這些天過得好不好呀?” 徐小姐一見著他就忍不住想笑,偏頭,拿帕子擋住上揚的嘴角:“沒什么不好?!?/br> “嗯?”朱翊鈞歪頭看著她,“沒什么不好,也就是沒什么好咯?!?/br> 徐小姐說:“衣食無憂?!?/br> 衣食無憂,但家里下人也能給她臉色看,這樣的日子好與不好,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皇貴妃在一旁笑道:“鈞兒好不容易來一趟我這萬春宮,眼里卻只有小jiejie?!?/br> “哪有?”朱翊鈞撲進她懷里,“清明剛來過,端午我還來?!被寿F妃摟著他:“你來做什么?” “我來吃粽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