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朱翊鈞往大門中間一站:“我偏不走?!?/br> 第58章 轎子旁邊還跟著尚…… 轎子旁邊還跟著尚書府的管家,老遠看到門口站著個人,心說誰這么大膽,連禮部尚書的官轎都敢攔。 定睛一瞧,不大點兒的小娃娃,穿一件大紅斗篷,兜帽戴得嚴嚴實實,也看不出是哪家的孩子。 眼看李大人的轎子要進府去,正中間卻攔了個孩子,這像話嗎? 管家大喊:“哪兒來的小孩兒,還不快閃開!” 叫他閃開,朱翊鈞仿佛沒聽見一般,仍舊站在原地。 管家發話了,那門房也急了。雖說他家老爺脾氣好,但也不能因為一個不知來路的孩子,耽誤老爺回府。 門房情急之下,伸手就去拽朱翊鈞,想把他拉到角落里,讓老爺先進去。 但他這一動手,朱翊鈞卻站在原地,只是身體稍稍傾斜了些,雙腳卻紋絲未動。 那門房一臉吃驚,雖然他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但畢竟是個成年男人,力氣也不算小,況且體型差距擺在那里,他竟然拽不動一個幾歲的孩子。 朱翊鈞這小半年的功夫可不是白練的。雖說劉守有當初那句“天賦異稟,骨骼清奇”是開玩笑,但后來,陸繹在教他的過程中也發現,無論他講什么,小家伙聽一遍就能理解,模仿能力也很強,又刻苦又認真,可見一個聰明的腦瓜子加上自身努力,學什么都水到渠成。 朱翊鈞正是活潑好動,對世間萬物都好奇的年紀。遇到陌生人,他總要上去說兩句。動動嘴皮子,也就隨他去了,對方敢對皇孫動手,那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眨眼間陸繹和劉守有就閃身到了朱翊鈞身后,門房還震驚于自己竟然撼動不了一個小孩,想著再拽他一把,可忽然間,手腕傳來一陣劇痛,身體一晃,就被人推出數步之外。 那管家一看,大事不妙,竟然還有幫手,看來這幫人是有備而來,趕緊吩咐一旁的護衛:“好大的膽子,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敢在這里撒野?!?/br> “拿下!統統給我拿下!” 聽到管家的招呼,轎子旁邊的護衛訓練有素的上前,將大門口團團圍住。 李春芳一直坐在轎子里,他得到消息,袁煒身體一直不大好,有致仕返鄉的打算。 他一走,內閣只剩徐階一人,勢必要奏請嘉靖增補閣臣。他狀元及第,如今官居二品,自然想要更進一步。 一方面,他讓徐渭幫他寫一篇青詞,就等著年后呈給嘉靖。另一方面,他去見了自己的老師,如今的內閣首輔徐階。 若是皇上和首輔都看重他,那他離入閣還會遠嗎? 徐階雖然沒有明說,但從態度來看,還是支持他的。畢竟他為人恭敬,就算升任閣臣,大小決策自然要以老師的意見行事。 說得直白些,他聽話,聽話的人誰不喜歡? 辭別老師,他便急著回府,催著徐渭寫青詞。 沒想到,都已經到家門口了,卻被一個孩子攔住了去路。 李春芳并不關心這孩子是哪里來的,有什么目的,他只想家奴趕緊將人打發走。 誰曾想,人沒打發走,反而要打起來了。 李春芳耐心告罄,想把管家叫來跟前,吩咐他打法些銀錢,趕緊將人弄走,要不就抓了交給巡捕營。 可剛掀開轎簾就看到門前那一抹紅色,周遭的雪還沒化,襯得格外醒目。再往后,一眼便看到了陸繹,旁邊還站著馮保。 李春芳趕緊吩咐轎夫放下轎子,匆忙的下了轎,因為慌亂,還差點絆了一跤。 管家一看,趕緊上來要扶:“驚動了老爺,是小的辦事不力,這就拿了人送巡捕營?!?/br> 李春芳一把推開他,自己慌慌張張迎上臺階。 朱翊鈞這才抬起頭來,露出那張白玉般的小臉,笑盈盈的看著他:“李大人,你要把我抓起來嗎?” 李春芳膝蓋一軟,差點沒給他跪下,躬身道:“臣,不敢……” 把這位小祖宗抓起來,就算借李春芳十個膽他不敢。抓了朱翊鈞,他還想入閣,入詔獄倒是能給他騰個單間。 下面的人眼見自家老對個孩子畢恭畢敬,都摸不著頭腦。又聽到他自稱“臣”,便知道這顆總是笑嘻嘻的小團子來頭不一般,齊刷刷跪了一地。 朱翊鈞看了一眼身后,又問道:“那我能進去嗎?” 李春芳親自引路,扶著他邁過門檻:“殿下快請?!?/br> 身后的人還跪著,朱翊鈞沒發話,誰都不敢起來。 這一路走,李春芳還一路向他請罪:“家奴眼拙,未識得殿下真容,沖撞了殿下,請殿下責罰?!?/br> 朱翊鈞第一次來大臣家中,新奇的左右張望,隨口說了一句:“那就抓起來吧?!?/br> “這……”數九寒天,李大人急得額頭出了一層薄汗。 朱翊鈞轉過頭來,咧嘴沖他笑得一臉純真:“逗你玩的,讓他們起來吧?!?/br> 李春芳暗自擦了把汗水,他都五十多歲的人了,被一個五歲的娃娃逗著玩。 直到現在,他都還沒搞明白,這位小皇孫為何會突然出現在他的府上。 眼看前面就要進入正廳,朱翊鈞卻忽然停了下來。李春芳耐著性子,哄他:“外面天冷,殿下請到屋里用茶?!?/br> 朱翊鈞對喝茶沒興趣,站在原地沒動。 李春芳靈機一動,又說道:“過年期間,府上備了些臣家鄉的點心?!?/br> 朱翊鈞問道:“你家鄉是哪里?” “臣乃南直隸揚州府興化人?!?/br> “噢~”朱翊鈞問道,“那是江南嗎?” “是?!?/br> 朱翊鈞又問:“揚州有什么好吃的點心?” “雪花酥、馬蹄卷、琥珀糕、閣老餅……” “閣老餅?”朱翊鈞詫異道,“是把嚴閣老加餅里了嗎?” 李春芳錯愕的看著他,不明白為什么是嚴閣老。 朱翊鈞嘿嘿的笑:“好久沒見嚴閣老,還以為他被做成餅,一口吃掉了?!?/br> 這是屬于孩子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李春芳理解不了,也不敢細想,怪瘆人的,只能陪著他笑:“閣老餅里沒有閣老,名字由來與弘治年間的文淵閣大學士丘濬有關?!?/br> 聽到這個名字,朱翊鈞卻皺起了眉頭:“我好想在哪里聽過?!?/br> 李春芳又問:“殿下可讀了《大學》?” 朱翊鈞搖頭:“沒讀過?!?/br> 李春芳又道:“丘濬博采六經諸史百家之文﹐加按語抒發己見﹐補其所缺,著成《大學衍義補》?!?/br> 聽到《大學衍義補》,朱翊鈞才恍然大悟,他扭過頭去,看向身后的陳炬:“萬化最喜歡看這本書了?!?/br> 陳炬也沒想到,小主子竟然連自己平日喜歡看什么書,都記得。 李春芳朝朱翊鈞做了個手勢:“殿下里面請,臣這就吩咐下人準備?!?/br> 朱翊鈞卻擺了擺手:“不急不急,我還有別的事情?!?/br> “別的事情?” 李春芳一愣,還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印象中,這位小皇孫除了身邊的太監、侍衛,最親近他的侍讀張居正。 李春芳實在想不通,自己府上有什么值得他惦記。 朱翊鈞問道:“那位徐先生住哪里?” “徐先生?”李春芳驚訝道,“殿下要見徐渭?!?/br> 朱翊鈞點點頭:“我就是來找他的?!?/br> “這……” 過年期間,皇上身邊的小皇孫忽然出現在自家門口,確是要見自己的幕僚,還是個不聽話的幕僚。 李春芳臉上的驚訝之色,從看到朱翊鈞的那一刻,就沒有消失過。跟了他幾十年的老管家表示:老爺當年狀元及第,都沒有今日面對一個五歲稚童來的震驚。 李春芳十分為難,一來,他想讓徐渭專心幫他寫青詞,不想被別人打擾,二來,徐渭天性不羈,實在難馴,很是令他頭痛。他生怕對方做出什么怪異舉動,嚇著孩子。 這可是嘉靖捧在手心里的寶貝,容不得半點閃失。 朱翊鈞又問:“不能見嗎?” 李春芳實在為難:“殿下,此人性情古怪,臣擔心,他言語無禮,沖撞了殿下?!?/br> “不怕不怕~”朱翊鈞揮了揮手,“反正他說話我也聽不懂?!?/br> “……” 李春芳在心里嘀咕:聽不懂,你找他做什么? 兩個人無聲的僵持片刻,朱翊鈞歪了歪頭,一臉失望的妥協:“好吧,李大人不讓讓我見徐渭,那我就不見了?!?/br> 聽他這么說,李春芳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氣:“那殿下還是進屋用點心罷?!?/br> 朱翊鈞搖頭:“點心我也不吃了,我要回去找皇爺爺?!?/br> “???” 李春芳那口氣還沒完全松下去,又提了起來。就聽朱翊鈞說道:“李大人不讓見,那我只能去求皇爺爺,讓他把人請到萬壽宮讓我見一見?!?/br> 說完,他就轉身往外走。李春芳趕緊上前攔下他:“殿下這邊請,徐渭就住在別院中?!?/br> 這個別院有些遠,李春芳親自領著朱翊鈞穿過大半個宅院,穿過好幾道門,才來到一方小小的院落中。 無論從地理位置,還是院中景物,都不難看出,這別院確實挺偏。唯一一抹亮色,便是中間那株開得正盛的梅樹。枝頭上壓著積雪,襯得花枝更加明艷。 下人已經提前來通傳過了,但李春芳和朱翊鈞來的時候,徐渭也沒有提前在門口迎接他們。 李春芳臉上為難與惱怒交織,走進屋去,看到徐渭還是那身烏巾白衣的打扮,他的惱怒就又加了個“更”字。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管家,由管家上前說道:“和你說了多少次,這里是尚書府,老爺隨時要見你,不可穿得如此隨意。衣物早就給你送來了,你為何不穿?” “不穿?!?/br> 徐渭正站在書案后面,手里握著筆,正埋頭在紙上寫著什么。從他們進屋到現在,就沒有太過頭。 李春芳是個正正經經,規規矩矩的讀書人,從小受儒家思想影響,尊圣賢禮樂,干不出出格的事,也看不慣不拘一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