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 意想不到的答案,張居正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回他。 不過,他也驚嘆于這個孩子的敏銳。 他認為自己的冷淡,只是君臣之間的疏離,并沒有在這個孩子面前表現出過多的個人情感。 但朱翊鈞竟也能感覺得出,自己不喜歡他。 朱翊鈞見他不說話,又自顧自的說道:“可是我喜歡你?!?/br> 張居正不動聲色:“殿下喜歡我什么?” 朱翊鈞實話實說:“喜歡你長得好看?!?/br> “?。?!” 張大人認輸了:“上課罷!” 第31章 結尾有修改 “好吧?!?/br> 雖然朱翊鈞只想玩,但張先生說上課了,朱翊鈞就乖乖繞過書案,利落的爬上椅子坐好。 這是馮保之前和他說過的,課堂禮儀。 可他現在畢竟年紀還小,身高不夠,一坐下來,從張居正的角度看過去,就只能看到他的大個腦袋。 于是,朱翊鈞干脆跪在了椅子上,這樣就能讓他胸口以上的部位露出來。 第一天上課,張居正得先了解一下學生的基本情況,于是問道:“殿下讀過哪些書?” 朱翊鈞搖頭:“沒讀過書?!?/br> “沒讀過書?”張居正有些詫異,人人稱頌的神童,竟然沒讀過書? “沒讀過呀?!?/br> 朱翊鈞被書案上的一個小擺件吸引了注意,趴在桌沿上,伸手去拿,卻夠不著。 張居正自己兩歲認讀《孟子》,三歲時誦讀各類經典,過目不忘。 這才是神童該有的樣子,眼前這個,三歲了還沒讀過書。 張居正轉念一想,倒也不奇怪,上一世他遇見的那個朱翊鈞,十歲也沒讀過書。 沒讀書,字總認識吧。 張居正又問道:“那殿下識得多少字?” “字?”朱翊鈞抬起頭來,笑得一臉天真無邪:“一個也不認識?!?/br> “……” 下面不用問,不識字,自然也不會寫字。 張居正在心中嘆一口氣,又道:“聽說殿下能背誦許多經典?!?/br> “嗯?!敝祚粹x點點頭,小臉上滿是驕傲,“我會背好多呢?!?/br> 原來神童只點亮了背誦技能,那也行吧,張居正準備聽聽他能背什么,再決定如何展開接下來的教學工作。 “那請殿下背誦一篇?!?/br> 朱翊鈞看著他:“背什么?” 張居正說道:“背一篇殿下最熟悉的就好?!?/br> 最熟悉的? 朱翊鈞想了想,他想到一個自己最喜歡的。又利落的從椅子上滑下去,開始背。 “小白兔白又白,兩只耳朵豎起來,愛吃蘿卜愛吃菜,蹦蹦跳跳真可愛?!?/br> 他一邊背誦,一邊蹦蹦跳跳的從書桌后面繞出來,兩只小手頂在腦袋上,豎起食中二指,充當小白兔豎起來的耳朵。 背完最后一句,朱翊鈞跳到了張居正的腳邊,揚起腦袋看著他,一臉求表揚的小模樣。 “?。?!” 張閣老內心遭受了巨大的沖擊,這就是嘉靖和老師口中的神童??? 若是上一世,小皇 帝敢在他跟前表現得如此不穩重的,必定罰他將《論語》抄送百遍。 馮保一直守在門口,里面的對話他都聽著呢。 對于張居正此時此刻的心情,他非常理解。 嘉靖這是讓中央大學副校長,給自家剛上幼兒園小班的孫子開蒙,確實大材小用,耽誤人家正經工作。 至于那首小白兔的兒歌,是朱翊鈞一歲多的時候,馮保用來哄他睡覺的。誰曾想,他到現在還記得。 屋子里安靜了一會兒,張居正看著他的學生,若有所思。 等不到表揚的朱翊鈞往后退了一步,雙手背在身后,手指絞在一起,看起來有些無措。 馮保一條腿已經邁進了屋子,想要說點什么,替他解圍。但下一刻,他又退了出來,因為那小家伙根本不需要。 朱翊鈞仰著頭:“張先生不喜歡這個?!?/br> “……” “那我背個別的?!?/br> 張居正仍是沒說話,等著聽他還能背個什么令自己驚訝的。 朱翊鈞咬了咬下唇,用稚嫩的聲音背誦:“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客;渙兮,若冰之將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渾兮,其若濁。孰能濁以止,靜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動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敝而新成?!?/br> 馮保探個腦袋,看一眼朱翊鈞,又看向張居正。見他面沉似水,眸光深邃,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朱翊鈞的身上,馮保不敢肯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那種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個孩子,倒像是看一個仇人。 朱翊鈞畢竟只有三歲,沒什么規則和邏輯,上一句他還在背“小白兔,白又白”,下一句他就能被“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 就算是隨即選擇,這一段關于古時善于行路者的《道德經》也選得非常妙。 至少,從張居正的神情來看,是這樣。 “微妙玄通”大抵如此。 馮保作為朱翊鈞的伴讀,一直侍候在門口。無論里面兩人如何,并不進去打擾。 朱翊鈞仰著頭,等表揚:“張先生,我背得對嗎?” “……” 朱翊鈞又說:“這是皇爺爺教我的?!?/br> “……” “我還會其他的?!?/br> “……” 他說了這么多,張居正也沒回應他。于是,小家伙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窗戶 下放置的一個落地大瓷瓶吸引,跑過去,踮起腳扒著邊沿往瓷瓶里張望。 那瓶子插著幾枝早春的玉蝶梅,本就頭重腳輕,被他這么一扒拉,瓶身便向外傾斜。 朱翊鈞失去平衡,眼看就要被瓶子壓倒,這時,一只大手將花瓶穩穩地按在地上。 “……” 朱翊鈞抬起頭,看到師傅嚴厲的神情。有點兇,不確定,再看一眼,真的有點兇,趕緊跑! 于是,他一轉身,又跑向了另一邊的架子。 張居正緊隨其后,在他伸手的瞬間,按住了他。問道:“殿下可知剛才那篇《道德經》其中含義?” 朱翊鈞這才轉過頭來,晃著小腦袋:“不知道?!?/br> 他只管背誦,從不深究文章究竟講了什么。 作為一名神童,朱翊鈞目前展現出來的,也只是遠遠勝于常人的記憶力而已。 張居正重新給學生制定了學習計劃:“殿下還是先從《三字經》學起?!?/br> 他讓朱翊鈞回去坐著,小家伙轉身,小跑著回到書案后面。搗鼓半天,冒出個小腦袋,無助的望著張居正:“太遠啦~” “……” 他爬上爬下,椅子被推到了遠離書案的位置。 小家伙伸長了胳膊也夠不到桌沿,急得大喊:“張先生,你快過來幫幫我呀~” “……” 張居正看一眼門口,原本站在那里的馮保,卻忽然轉身離開。 耐心已經耗盡的首輔大人,只能親自走到他的身后,連人帶椅子端起來,放在書案前面。 他正打算退開,低頭一看,胸前有一只小圓手——朱翊鈞那小家伙害怕摔跤,攥著他的衣襟。 “殿下……” 朱翊鈞趕緊松手,想了想又貼心的為他撫平常服上的褶子,嘿嘿的笑:“別生氣別生氣~” 這一上午的時間,眼看就要過去了。張居正抽出一本《三字經》開始正式授課。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茍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br> “《論語·陽貨》有言:「子曰,性相近也,□□也?!埂?/br> “《論語·公冶長》又說:「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埂?/br> “大學只講‘明明德’,‘格物致知’,中庸只講‘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br> “‘性’沒有善惡,有善有惡者是‘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