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羽毛使用法 第83節
祝鳴茫然地抬起眼,發現席羨青正目不轉睛地、沉沉地望向自己。 那雙漂亮眸子中的情愫是十分復雜的——透著微不可察的別扭和羞赧,含著灼熱到令人無法直視的光亮,而藏在瞳孔最深處的,則是一種祝鳴之前從未見過的,青澀而又熾熱的堅定。 “祝鳴,解藥就是你?!彼牭较w青說,“從來都只是你?!?/br> 第60章 胸肌還挺結實的 祝鳴的呼吸微微發燙,霎時間,心臟像是陷入了綿軟溫暖的云層之間。 親耳聽到一個向來喜歡逃避面對自己的內心,嘴比鈦合金還硬上幾分的人如此直接地表白心意,帶來的沖擊感不言而喻的。 像是終于將最難以啟齒,深埋心底的秘密說出了口,席羨青沒有任何顧忌地看向祝鳴的雙眼,道:“所以祝鳴,我不想繼續這一次的考核了?!?/br> 祝鳴的心口驟然一沉,并沒有理清這一切之間的因果關系。 他下意識地抬手拽住席羨青的袖口:“為什么,是沒有靈感嗎?可是你必須得畫,哪怕——” 席羨青搖頭,打斷道:“我不畫?!?/br> “我知道你想說,哪怕沒有靈感,也可以硬著頭皮敷衍出一件作品?!毕w青的眸色幽深,良久后道,“但是現在,我不是不能畫,是不想畫?!?/br> “作品是需要傾注感情和心血才能創作而出的,沈櫻和紀茸的共同過往,封嘉馳和談玉的多年感情,我每一筆勾勒出來的,都是對他們人生故事的理解和共情?!?/br> 席羨青盯著祝鳴的臉看了許久:“我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替一個道貌岸然,壓榨學生,為了地位名利不擇手段,甚至——” “甚至可以害得自己兒子雙腿無法行走的潛在殺人犯?!鄙钗艘豢跉?,他最后還是選擇繼續說了下去,“設計并做出一份歌頌他豐功偉業的作品?!?/br> 祝鳴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地褪了下去。 他僵在原地,許久過后眼睫才輕輕翕動了一下:“你不應該是在給七區首席……” “七區現任的阮憫只是一個傀儡?!毕w青搖了搖頭,“他把這次制作作品的機會,給了他的導師秦惟生,那個真正幕后cao縱一切的人?!?/br> 這其實是他們第一次面對面地正式聊起七區考核相關的內容。 祝鳴或許會知道阮憫這個名字,畢竟他是七區名義上的首席,但按照常理而言,他應該是會對秦惟生這個名字毫無印象的。 但是在說出這三個字的瞬間,席羨青看到祝鳴的瞳孔無聲一顫,于是他知道,自己猜對了。 “祝鳴,從一開始,你不愿意陪我去七區考核?!毕w青的聲音隱隱顫抖,“是不是不僅是因為不想面對那些研究院的人,而是因為——” 其實那盆罕見的千星柑,同樣為狐貍的精神體,再加上這幾天葉鷺調查而來的資料,席羨青心中的答案已經再清晰不過了。 但他注視著祝鳴蒼白的面容,意識到即將出口的這句話會帶來怎樣的傷害,于是強忍著咽了回去,只是沉默地盯著祝鳴的雙眼。 過了很久,他看到祝鳴點了點頭:“是?!?/br> “他應該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在t大讀書,知道我是唯一的醫考滿分,也知道我當時在競選首席?!?/br> 祝鳴輕輕地說:“但他唯獨不知道的是,我和他有著這樣一層的關系?!?/br> 席羨青的胸口悶堵到近乎發不出聲音:“你是什么時候……” 他甚至連這個完整的問句都說不出口,因為這背后意味著的一切,實在是太過沉重而又過于戲劇化,所以即使祝鳴會逃避躲閃,甚至拒而不答,席羨青都是可以完全理解的。 然而祝鳴垂眸安靜了一會兒,最后抬起眼,竟然對著席羨青微微笑了一下。 像是釋然,像是灑脫,但席羨青知道,祝鳴總是會像這樣習慣性地彎起雙眸,笑意淺淡,卻始終沒有抵達眼底,那不過是他一貫愛使用的、掩蓋真實想法的面具。 “當年車禍過后,就知道了?!彼f。 在外人眼里,祝滿滿,也就是祝盈盈細膩寡言的親jiejie,作出的許多選擇都是不明智的。 ——不明智地選擇了小眾的植物學,不明智地和一個無名男人發生露水情緣,并在最后十分不明智地執意生下了祝鳴。 她在孕期六個月時檢查出了癌癥,誕下祝鳴后,癌細胞擴散的速度已經到了無從控制的地步。 離開人世前,她給襁褓里的祝鳴留下了每一年的生日禮物,一歲一禮,每一年都伴隨著一封信,一直對應到祝鳴成年的那一天。 禮物有很多,裝在小小的刺繡荷包里的花種,有她親手編織的、繡著白色小狐貍的小襪子,還有每個七區小孩子正式上學時,都會從父母手中收到的雕刻著名字縮寫的第一支鋼筆。 盡管無法親手給出這些禮物,祝滿滿也努力參與著祝鳴生命中這些重要的節點,她甚至預想到了未來的祝鳴會十分聰慧,還特地準備了跳級的禮物。 而祝鳴十八歲那一年,收到來自祝滿滿的最后一份生日禮物,是一個小小的日記本。 看得出來,這本日記和之前的信件,是當年在病榻上的祝滿滿撐著一口氣趕出來的——因為十八歲的祝鳴打開日記本時,發現她還在像十幾年前最初留給自己的那封信中的口吻一樣,用“寶寶”稱呼自己。 “寶寶,你成年啦?!?/br> 祝滿滿在日記中寫道:“mama之前以為,這或許作為一個秘密會更加妥當,但后來又覺得,你的人生有那么長,你有權利知道他是誰?!?/br> 祝滿滿沒有說出那個男人的名字,將一切背景都進行了模糊。 她將故事描繪得簡短且美好,祝鳴在文字中得知,他的父親是一位高校的教授,優秀的天之驕子。 他們的相識于一場有關千星柑培育種植的短小對話,對方并不知道祝滿滿的名字,甚至可能早已忘卻了這段對話。 但是年輕的祝滿滿開始了她無疾而終的暗戀——她其實淪陷得十分清醒,因為她知道,他是教授,她是學生,他們的故事是不會有結果的。 然而后面一場學院舉辦的酒會后,祝滿滿再次偶遇了醉酒后的他,夏日的夜晚,蟬鳴難掩悸動的心,祝滿滿選擇了用了化名,短暫地沉淪了一晚。 一夜過后,祝滿滿選擇了逃避,而對方也沒有試圖再尋找過她——或許是他們知道,彼此的人生本就是不該相交的平行線,回歸原本的生活軌跡,才是對彼此最好的選擇。 只是祝滿滿沒有想到的是,她會在那一晚有了祝鳴。 祝滿滿在日記的最后向祝鳴和祝盈盈道了歉,她說她知道理應彌補自己的自私,只是她的人生比想象的要短一些,這輩子沒有辦法為他們償還太多了。 日記本的最后一頁,貼著一張小小的、像是從刊物上面剪下來的照片,是一個男人清雋斯文的側臉——是的,他們甚至連一張合照都沒有。 對于當時的小祝鳴來說,這本日記和這張照片雖然沒有為他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家,但也意味著很多。 他知道了爸爸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而并不是故意丟下了他,而且祝滿滿口中描繪的父親,是一位優秀的科研工作者。 這也給了祝鳴很多的動力——祝鳴的雖有著旁人無法企及的天賦,但七區何嘗不是天才聚集的世界,當年在研究所里辛苦支撐下來的日日夜夜,全部是靠著回報祝盈盈,和那本小小日記里的內容支撐下來的。 祝鳴當然知道,對方現在很有可能已經有了家庭和新生活,所以他也從來沒有主動尋找過對方,更沒有想知道他的名字。 他期盼著未來的某一天,他們或許會在一個講座或者學術會議上見面,哪怕擦肩而過也好。 只是作為陌生人打一個招呼,那么也就足夠了。 但祝鳴萬萬沒有想到,得知秦惟生的名字,竟然會是以那樣的方式。 后來許多人問祝鳴是怎么出的車禍,祝鳴都會淡淡笑著說一句運氣不好,遇上了一個疲勞駕駛的司機;哪怕席羨青當時已經察覺到了不對,祝鳴也風輕云淡地一筆帶過,說無須想太多,這一切或許真的只是一場事故。 但其實當年從昏迷后醒來的第一秒,祝鳴便堅信這絕對不可能是一場簡單的事故。 不可能偏偏就那么巧地發生在了首席的競選前,警方也不可能莫名其妙地變得遮遮掩掩,他開始地一步步地進行調查,可嫉妒他天分的人又實在太多了,光是同一個研究所內的人都排查得都艱難。 于是就這么過了半年,直到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無法行走的事實,被迫學會使用輪椅,并嘗試與下半輩子都要半身不便的自己和解的時候,才終于調查到了阮憫這個人身上。 他緊接著挖掘出了在身后支撐他的k大研究院團隊,一個人接一個人的篩查,最后鎖定到了秦惟生這個名字上。 那天晚上,他在k大的官網上,顫抖地看到秦惟生的臉,祝滿滿生前留下的日記本在手邊攤開,那張小小的照片的邊緣已經被他摩挲得泛黃。 他其實是不愿去相信的,在心底僥幸地勸慰自己,或許只是長得像相似的人,或許是照片的年代太久已經失了真。 可每多查到一點和秦惟生有關的資料,這個人便與日記本中描述的親生父親就多重合了一分。 一直到祝鳴翻出幾年前秦惟生高校演講的視頻,看到臺上意氣風發的秦惟生,和他腳邊的赤狐精神體那一刻,他突然覺得人生特別好笑,好笑到了有些荒誕的程度。 那一瞬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命運這只手里,只不過是再渺茫不過的一粒細小的石子,他可以被毫無尊嚴地來回把玩,又可以在下一秒被狠狠地擲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祝盈盈以為他當時的一蹶不振,是因為雙腿;周粥認為他不再執著于,是因為研究院那群人的落井下石。 但只有祝鳴知道,最致命的一擊,其實是來自他生理學上血脈相連的親生父親。 “當時我覺得,為什么會這么巧?為什么會那么狗血?為什么偏偏是他?又為什么偏偏是我?” 祝鳴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后來我想明白了,宿命是無法解釋的,人生不是什么都會按計劃走的,和別人相比,我可能就是剛好差了一些運氣?!?/br> 他還是在笑,好像說著這些沉痛的話,只要將嘴角一直這樣揚起,就可以將所有的酸楚抵消掉一般。 “我知道,你不想給他做這件作品,是因為你在乎我,不愿意讓他去收獲這份名譽?!?/br> 祝鳴望著他的臉,“但人生的大多時候,并不是靠著一腔熱血和正義來做出選擇的,冷靜地權衡眼下的形勢、將目光放得長遠而后作出的選擇,才是最理智的?!?/br> 席羨青盯著他的臉說:“祝鳴……” “席羨青,如果你只是一個單純的患者,我只是把我們的關系當協議對待,那么我當時是不會和你離婚的?!?/br> 祝鳴并沒有給他說下去的機會,聲音卻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因為如果是那樣的話,那你的成功,你的未來和你的人生,都是與我無關的?!?/br> “可正是因為你對我很重要,你這么多年的付出,你對jiejie的感情,你現在糾結的一切我都清楚?!?/br> 祝鳴感覺眼眶很熱,全身血液沸騰,呼吸也很燙,燙到他的視野開始變得模糊,但還是很努力地睜大,想要看清席羨青的臉,“我不需要你去思考秦惟生是誰,也不需要你現在為我爭一口氣,只希望你可以完成這場考核,實現自己的愿望,因為這對于現在的我而言,就是最重要的事情?!?/br> “所以……能不能不要放棄這場考核,能不能繼續畫下去,去爭取屬于你的東西?好不好?”他問。 聲音明明是從祝鳴的喉嚨里發出來的,但一瞬間,他卻覺得自己說的話聽起來莫名地遙遠和模糊。 抬起頭,他發現席羨青緊緊地盯著自己的臉,嘴巴微張,卻沒有說話。 祝鳴想問席羨青,為什么要用這么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為什么這么久不回應?自己明明在和他說很重要的事情。 然而下一秒,祝鳴看到席羨青抬起了手。 ——他感覺自己的臉被席羨青用手捧了起來,下巴被迫上仰,緊接著便感覺席羨青干燥的指腹在自己的臉頰上抹了一下。 “……別哭了,祝鳴?!彼牭较w青這樣說。 哭?誰哭了? 祝鳴有些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像是不明白他在說什么, 抬手摸了摸臉,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臉上已經淌滿了溫熱的淚水。 眼淚流出一點,席羨青就幫他擦掉一點,卻始終沒有辦法停下,又實在無法繼續看到祝鳴繼續流淚的樣子。 于是便伸出手,直接將眼前的人攬進了懷中。 為什么會哭呢?臉頰沒入青年胸膛的瞬間,祝鳴有些茫然地想著,出車禍的時候沒有哭,以為自己再也走不了路的時候沒有哭,甚至發現秦惟生是誰的時候也沒有哭。 為什么偏偏會在這個時候,在席羨青的懷里掉眼淚呢? 可是情緒不是瞬間想控制就能收回的東西,他想要為自己解釋,開口時的聲音卻破碎得不成樣子:“我不知道為什么會哭,我只是——” 他聽到席羨青的聲音從頭頂響起:“我知道?!?/br> 祝鳴很想問我都不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但下一瞬,他感覺有席羨青的手落在自己的肩頭,像是承諾般地低聲在耳邊說道:“我答應你,會去完成這最后一件考核作品?!?/br> 于是祝鳴沒再說話——他突然就不覺得丟臉了,甚至感覺自己哭得挺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