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羽毛使用法 第82節
胸膛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燒,呼吸進每一口空氣都像是要將肺泡燙破。 這股氣支撐著他一路打車來到了六區,來到席羨青家的門口。自雙腿恢復的那一天起,他就從未走得如此迅捷利索過。 明知道此刻不與席羨青見面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可他坐立難安,始終感到不可理喻,最終還是摁響了席羨青家門的門鈴。 開門的人無非就那么幾種可能:傭人、席慕妃和席羨青,而每一種,祝鳴都已經想好了應對的方案。 卻唯獨沒有想到門開的一瞬間,首先映入眼簾的,會是在玄關處靜靜縮成一團的綠孔雀。 祝鳴從未見過這樣狀態下的洗潔精——垂著頭、像是極其沒有安全感地縮在地上,在門開的瞬間,它似是疲倦至極地睜開豆豆眼,蔫蔫地朝自己看了過來。 曾經那樣神氣地、會扭著屁股來展示自己美麗屏羽的大孔雀,此刻的尾羽卻像是暗淡至極的枯枝,了無生機地在地面上攤開。 心頭驀然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緊,祝鳴許久才壓抑住胸腔內的酸楚,抬起眼,看向站在綠孔雀后方的那個人。 已是六區的傍晚,只有玄關處的夜燈昏暗地亮起。 席羨青穿著件單薄的襯衣,站在門后,額前的發絲微微耷下,擋住俊美鋒利的臉。 像是完全沒有預料到門后的人會是祝鳴一般,他那雙微黯而冰冷的眸中劃過驚詫,隨即微微亮了起來。 他喉結滑動,怔怔地看著祝鳴的臉:“你——” 正常來說,離了婚的伴侶重逢時多少會不大自在,但他們此刻的狀況倒是完全避免了這樣的尷尬——因為祝鳴很憤怒。 “你為什么要放棄考核?” 祝鳴沒有任何心氣寒暄,直接將大門推開,一步一步地走到席羨青的面前,開門見山道,“為什么不繼續好好畫圖了?” 他不知道席羨青為什么要這樣消極地對待考核,或許是因為離婚的事情在賭氣?又或許是考核過程不順,所以在耍小孩子的心性? 可不論如何,祝鳴都無法接受席羨青選擇“放棄”這樣的結果——他可以在二區鬧脾氣,他可以在四區耍性子,但他明明已經走到這最后一步了,怎么可以在現在說放棄? 在聽完祝鳴的問題后,席羨青的眸光變得幽沉,喉結微動,移開視線,許久后才給出了極其干澀的一句:“因為我不想畫了?!?/br> 祝鳴這輩子都沒有過呼吸憋悶到極致,五臟六腑都跟著被氣得生疼的感覺,他感到不不可思議:“不想畫了?你為什么不想畫了?你要不要聽聽你自己在說什么,你——” 席羨青緊緊盯著他的臉,突然打斷道:“我放棄考核,和你有什么關系?” “……什么?” “……我們已經離婚了不是嗎?用你的話說,我們之間從來都只是協議?!?/br> 席羨青錯開視線,干澀開口道,“那么我放棄了考核又怎么樣,當不上代表人又和你有什么關系,你為什么又要這么在意?” 如果是方才只是單純的恨鐵不成鋼,那么此時此刻,祝鳴就真的有種眼前一黑的感覺了。 “席羨青,你的jiejie,葉姨,楊老師,這么多愛你和在意你的人,你有想過你的放棄對他們意味著什么?你有考慮過為這個位置付出過這么多年的自己嗎?” 頭皮被怒意沖擊得微微發麻,祝鳴不得不扶住手邊的門框穩住身體:“這么關鍵的時刻,你還要小孩子心性到什么時候?你知不知道為了你的考核,我——” 即將脫口而出的瞬間,理智驀然將祝鳴重新拉回到清醒的現實之中。 他哽住了片刻,閉了閉眼,踉蹌著后退了幾步。 席羨青卻猛地抬頭看向他的臉:“為了我的考核,你怎么了?” 祝鳴僵在原地,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一步步后退到身后濃稠的夜色之中,沒有再看向席羨青的臉,轉身便想要直接離開。 席羨青自然不可能給他這個機會。 “為了我的考核,你做什么了?” 他一把攥住祝鳴的腕骨,順勢將人狠狠地拽進屋內,壓在客廳冰冷的墻壁上,呼吸急促地質問道:“你知道什么了?還是說……有誰和你說什么了嗎?” “……你放開我!” 手腕被牽制著動彈不得,后背被冰冷的墻面撞得生疼,祝鳴的火也跟著竄了上來,掀起眼皮,冷冷地和他對峙:“席羨青,你說得對,你的一切確實和我都毫無關系,考核你愛考不考,稿你愛畫不畫,我——” 他這樣的態度愈發證明席羨青心中的猜想,雙手捏住祝鳴的肩膀,重重抵在后面的墻上:“你和我離婚,是不是因為有人和你說了什么?” 身體在瞬間被席羨青的手臂限制在這一片狹小的區域,祝鳴的身子一顫。 席羨青沒有錯過他臉上哪怕一絲的神情變化,聲音有些發抖,在頃刻間鎖定了幾個答案:“是爺爺找了你嗎……不,是不是葉姨?是不是她曾經和你說過什么?” 衣料摩挲間,呼吸變得急促,祝鳴無法直視他的雙眼,只能闔了闔眼,從喉嚨深處生硬地擠出一個氣音:“……當然不是?!?/br> 換作以往,席羨青大概真的會被這激將法給惹怒,從而放祝鳴離開,但這一次,他冷靜下來,終于捕捉到了祝鳴神情之中那近乎微不可察的慌亂。 他的胸膛起伏,篤定地說:“你撒謊?!?/br> “席羨青,我當時已經和你說得很清楚了?!?/br> 心底徹底亂了陣腳,祝鳴干脆也破罐子破摔,一邊試圖掙脫席羨青的手,一邊故意把話往難聽了說:“和你離婚是因為我不想繼續隱瞞小姨,是因為這份協議對我而言沒有了任何的價值,你能不能不要把自己想得——” “那么重要”這四個字還未說出口,尾音便化作帶著一聲痛意的喘息,淹沒在劇烈的呼吸之中,祝鳴難以置信地睜大了雙眼。 像是再也聽不下去這些難聽的話,席羨青眼神冰冷森然地扣著祝鳴的手,蠻橫無理地將他抵在墻上,干燥的薄唇如狂風驟雨般猛覆了下來。 像是恨極了般的,唇齒毫無溫情地碰撞間,他對著祝鳴的唇,又狠又急、氣勢洶洶地咬了下來。 說來有點好笑,除了第一次在席老爺子生日上的那次嘴碰嘴,這竟然是他們之間,第一次沒有頂著“用藥”為名的接吻。 當然這本身也并不是一個傳統的吻——沒有試探,沒有溫存,席羨青的舌尖蠻橫地席卷著祝鳴的口腔,怒意盎然的進攻之中夾雜著撕咬,像是想讓祝鳴把他方才所有說出的難聽話,全部都重新咽回去一般。 喉嚨深處的呼吸逐漸變得破碎,祝鳴想躲,可偏偏下巴又被迫強勢地捏起,不得不迎接著新一輪如潮水般的攻勢,無從逃離。 那是一種像是要被吞吃入腹般的壓制感,痛意帶來的刺激性讓他的頭皮發麻,又重新將祝鳴努力克制下去的怒意激了上來。 于是怒意裹挾著生理上的本能,他干脆一邊抬手重重扯住席羨青的頭發,一邊仰起臉,對著席羨青的嘴唇毫不客氣地咬了回去。 ——他們本質上很相似,都是幼稚到了極致的人。 席羨青應該也是被疼得不輕,瞳孔一顫,呼吸粗重,可偏偏就是不松口,無盡的撕咬和唇齒碾壓間,痛意和怒意深處裹挾的卻是說不出道不盡的思念。 他們實在是太久沒有接過吻了,唾液交融,呼吸熱烈,直到淡淡的血腥氣在口腔之中蔓延開來,祝鳴身子無聲地軟下,席羨青才松了口,抬起手擁住他的后背,結束了這場戰役。 原本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對峙,然而此刻他們呼吸急促,垂著眼鼻尖相抵,誰都沒有力氣再繼續爭執下去。 于是空氣驟然靜了下來。 “……祝鳴?!膘o到時間流逝快要停滯的時候,祝鳴聽到席羨青啞聲在自己的耳邊追問道,“是葉姨對嗎?她和你說了什么?” 那雙墨玉般深邃的眸子,祝鳴見過它們含著冷意時的淡漠,又或者是口是心非時候的惱怒,但祝鳴從未見過這種,像是有些哀傷的、殷切想要得到答案般的急不可待。 他無法再做到直視這雙眼睛,也無法繼續言不由衷下去。 “……你爺爺知道了我們協議結婚的事情?!痹S久,祝鳴的嘴巴微微張了張,氣息不穩道:“你需要在代表人和離婚之中做出選擇,對嗎?” 席羨青很明顯地愣了一下。 “他確實這么說了,但是事情并不是你想得這樣——” 席羨青一滯,緊接著反應過來了什么,十分痛苦地深吸了口氣,目光炙熱地緊盯著祝鳴的臉,“那你為什么不來問我一下?你為什么要欺騙我?” 祝鳴看向他的雙眼,反問道:“那你呢,席羨青,你有主動選擇告訴我嗎?” 席羨青說不出話。 祝鳴又搖了搖頭:“就算開口去問,我又能問到什么呢?問你究竟是想選擇這段婚姻,還是選擇代表人的位置?這不是詢問,而是在間接地逼著你來選擇我?!?/br> “更何況這個選擇,在我這里從來就是不成立的?!?/br> 他倉促地笑了一下:“我不可能讓自己拖累到你的未來,因為你的天賦、你的才華、你的努力讓你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比你還不能接受……讓這一切在最后付諸東流的結果?!?/br> “拖累?!?/br> 席羨青干啞地重復了一遍這兩個字,點了點頭:“就因為你不愿意拖累別人,所以在每次做決定的時候,你都從來毫不拖泥帶水把自己從別人的生活剝離,以為這樣就是替他們作出了最好的選擇,是嗎?” 祝鳴的肩膀無聲一震。 席羨青的目光熾熱,像是要將他的臉看穿:“可是,你有問過愛你的人的感受嗎?你有問過他們想要這么被動地作出選擇嗎?你有沒有問過你的小姨,她愿意看到你用這樣的方式為她付出?你有沒有問過我——” 他驀然停了下來,喘息著別過臉,鋒利的下頜猛地繃緊,像是接下來說的話,艱難干澀到無法令他的牙關打開一般。 “……你有沒有問過我,我究竟需不需要你呢?” 但像是做了什么決心一般,他深吸了一口氣,望著祝鳴的臉,一字一句地堅定地說了下去:“你說你害怕會成為我的拖累和我的牽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你,我可能根本走不到這最后一步呢?” 眼前青年的掌心是那樣炙熱,隔著薄薄的布料,似乎要將祝鳴肩膀處的那一小片皮膚燒穿一般。 祝鳴的瞳孔微微顫動,茫然地看向席羨青的臉,呼吸變得急促。 “你說你不能讓自己牽絆我的未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也是我未來計劃中的一部分呢?” “你有沒有想過,我的靈感,我迄今為止的順利完成的每一場考核,靠的不僅是我的天賦,也是因為你在我生活之中無孔不入的陪伴呢?” 他的語氣帶著咬牙切齒般的恨意,眼神炙熱guntang得像是帶著恨惱,可說出口的一字一句,卻是委屈至極的埋怨:“走到廚房,想到的是和你一起吃的白玉楊梅和醬香餅;看到珠寶,想到的是你那些一次都沒有叫對過的名字,甚至連——” 他陡然停了下來,胸膛起伏,喘息著看向地板上乖乖縮成一團的綠孔雀。 艱難地停頓少時,他聲音喑啞地重新開了口,像是對著祝鳴,又像是對著自己說:“甚至就當看到我自己的精神體,想到的都是你?!?/br> 對于席羨青這樣的性格,能一口氣說出這樣的話,已經突破他心中埋得最深的那一根線了。 耳根紅得像是快要滴出血來,他依舊深深地望著祝鳴的臉:“之前你說,接吻只不過是幫助我開屏的臨時藥劑,真正痊愈的方法……是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摸索出來的?!?/br> “但是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已經找到了真正的解藥?!彼f。 祝鳴瞳孔一縮:“什么?” 席羨青并沒有說話。 原本垂著頭縮在一旁的綠孔雀,此刻像是感應到什么般抬起頭,尾部的翎羽微微抖動了一下。 下一瞬,它身后纖長漂亮的尾羽抖動著抬起,在祝鳴茫然地注視下,顫抖著、緩慢地一點一點張開—— “接吻這一類的親密接觸,之所以可以讓它開屏,并不是因為這些行為本身起到了任何作用?!?/br> 席羨青的眼底眸光幽深流轉,艱難醞釀了少時,才重新開口道:“而是因為這一切……都是和你一起做的?!?/br> 祝鳴用了許久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可是我們剛剛不是才——” 席羨青別過臉,干啞地打斷了他,“但是你不在的這段時間,哪怕沒有和其他人產生任何的肢體接觸,它也獨立開屏了好幾次?!?/br> 祝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其實之前……我們就已經找到了治療的方法,只是你一直專注于科學上的解釋?!?/br> 緋意在脖頸上蔓延,他錯開視線,沙啞道:“而我自己并沒有意識到,又或者說……我只是一直不想讓自己意識到而已?!?/br> “其實答案一直都很簡單?!彼f,“現在的我,只要看到你,甚至在看不到你的時候,只是在腦海中稍微想一想你——” 他一邊說著,腳邊的綠孔雀也終于停止了尾翎的顫抖——巨大的、華美的翠色屏羽展現在祝鳴的眼前,健康完整地展開。 雖然神態還是懨懨地沒什么精神,但是綠孔雀抬起腿,扭著屁股,噠噠噠地一點一點移動到祝鳴的腳邊,垂下頭,親昵地用臉蹭了一下白狐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