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誘惑力那么大。 聞勤生看著聞亦,沒說話。 聞亦額頭上還包著紗布,他只比聞勤生的書桌高一點,仰頭看著他,表情很認真地問聞勤生:“你可以幫我寫一封介紹信嗎?我想去福利院?!?/br> 那個年代的人轉職換工作,經常需要引薦人。聞勤生在業內頗有地位和聲望,經常有人上門請聞勤生開介紹信。 聞亦那時候還太小,根本不知道聞勤生到底是做什么的,他還以為“幫別人開介紹信”是一個具體的職業。 “我可以去嗎?”聞亦有些不太確定地問:“他們會要我嗎?” 他想了想又說:“我上次課堂小測上,拿了第一名。我能自己睡覺,不用哄也能睡著。我從來不剩飯,每次都吃得很干凈?!?/br> 他把雙手扒在聞勤生的書桌上,問:“你能幫我把這些都寫上去嗎?” 說著說著,聞亦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哭了起來,從沒有哭得那么厲害過,說:“我不想在你這里了。我想換一個mama了?!?/br> 他才六歲,就已經開始思考別的出路。 第二天很早的時候,聞勤生帶著聞亦出門了,司機開著車,把他們送到一家福利院。 聞勤生把聞亦放在福利院門口的石凳上,清晨的石凳很涼很涼。 聞勤生將他放下后,轉身上車,司機開著車離開了,車輛一轉彎就消失在了路口。 清晨五點多,街道上十分寂靜,空氣還有一種似夢的暗色。天上是灰色的云層,路邊樹上的鳥兒嘰嘰喳喳。這種細碎的鳥叫,也組成了寂靜的一部分。 聞亦坐在石凳上,垂著兩條小短腿,抱著自己的小書包。他不哭不鬧,安靜地等福利院開門。 安靜地等人來愛他。 沒等到福利院有人出來,聞勤生的車又回來了,在路邊的樹下停了一會兒。 過了大概十來分鐘,聞勤生從車上下來,把聞亦抱回了車上。 聞勤生給了聞亦一切,卻從未將聞亦視為一個整體,所以他的姿態總是反復多變。 仿佛聞亦生來擁有兩個靈魂,兩種截然不同的天性。 在聞勤生眼中,聞亦是天使和魔鬼的結合體,是父性和母性的攢合,各自為政卻又相伴共生,彼此敵對又不可分割。 那件事之后,聞亦就不要保姆了,換多少個都不行。 一些簡單的日常照顧,家里其他熟悉的傭人可以代勞,可是不再有那么一個專門的人每天圍著他了,而聞亦又那么需要陪伴。 下午的時間是最漫長的,聞亦一個人坐在門前的臺階上看夕陽。 就像黃昏里拖在地上的長影,他的寂寞也被拉出長長的尾音。 有時候他會坐到前院的秋千上,但是他蕩不起來,因為沒有人幫他推。他只能小小地、輕微地晃動,來來回回,不停攪亂那道斜陽。 只能自己晃動的秋千,是聞亦所能感受到的最刻骨銘心的寂寞。 聞亦覺得可能是因為自己太小,他是這個家里最小的人。因為太小不容易被看到,所以被人視而不見。 他盼望長大,大到可以被聞琳瑯看到。 在聞亦的記憶中,小時候,聞勤生好像從來沒有主動跟他說過話。 第一次有這種記憶,是那次聞勤生喝醉酒,坐在椅子上紅著臉看著他,問:“你是誰的小孩兒???” 聞亦抱著一個球,回答:“我是mama的小孩兒?!?/br> 聞勤生發出沙啞的笑,臉被酒氣蒸騰更紅,帶了一張面具般,說:“是啊,你是她的孩子?!?/br> 后來聞亦想起這一幕,覺得那時候的聞勤生應該是后悔了。 他后悔讓聞琳瑯生下自己了,因為那幾年聞琳瑯的狀態越來越差。 聞亦太寂寞了,每當家里有客人,就是他最高興的時候。 聞勤生跟客人一般都在小廳會面,邊喝茶邊談事。聞亦跑來跑去,故意弄出些聲響,想要引人注意。 客人看見了,肯定要和聞勤生聊上幾句小孩兒的話題。 聞亦跑走之后不一會兒,肯定會又跑回來,再故意弄出點聲響,就為了能被叫過去說話。 客人一般都很和藹,對主人家的小孩兒也有一種客套般的慈愛,問兩句話,再摸摸頭。二次上門來的時候,有心一點的人還會給聞亦帶禮物。 像鴿子啄食地上的面包屑,聞亦撿著這些大人在人際交往中漏出來的一點點慈愛長大。 可是客人不會總有,寂寞仍是常態。 聞亦知道,任何事都不是偶然發生的。自己的一生,自己的一切,都和這個時期那強烈的期盼和失望交織的毒打息息相關。 就像愚蠢的劉助理永遠也不會知道,聞亦之所以對他那么縱容,都是因為他有個好媽。 一個關心兒子終身大事,會給兒子煮降火茶的媽。 他喜歡聽劉助理講一些家里的瑣事,特別是關于他母親的。 其實聞亦是在用自己的辦法,以一種平靜又絕望的努力,想方設法地穿透一絲縫隙,鉆入一個和平又恬靜的家的范本,靠著想象在里面短暫地安家落戶。 聞亦的經歷中不存在蛻變和成長,他的一生其實就是他那個的童年的無限延長。 他一直生著靈魂的病,直到那么多年以后,還在做著拿糖果交換關系的事。那是他人生中,經過無數次跌跌撞撞的嘗試以后,發現的最可實行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