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9節
黑澤陣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從“公司”的角度看,西澤爾是黑澤陣的兒子,但不是fafnir的——即使用的是同一具身體。那么“復制體gin”帶走西澤爾的理由也顯而易見,最開始可能是為了給自己加一道保險,后來發現西澤爾的處境跟他沒什么區別,就把小孩養著了。 但事實上…… 西澤爾是自己找來的。從挪威,在完全沒有提示的前提下用黑澤陣教他的東西找到了這里,當然就算小孩到了弗拉格斯塔夫,只要黑澤陣不出現,西澤爾就永遠都找不到他。黑澤陣只是覺得“公司”可能盯上這個小鬼,就把人拎走了,并將西澤爾的監護人從他自己改成了“復制體gin”。 他今天來的時候沒帶上西澤爾一方面是為了讓“公司”放心,即使“gin”不信任他們,那個小孩也能作為人質和研究的備用選擇被掌握在“公司”手里。但那只是“公司”那群鼠目寸光的東西能看到的部分,實際上黑澤陣很清楚,小西澤爾可不是那么簡單好對付的。 不好對付到什么程度呢……小西澤爾從幾年前開始就跟著他滿世界跑,偽裝、隱蔽和從小就有裝乖技巧不必多說,在警惕和不信任任何人方面也是拉滿的,不管是抓住小西澤爾還是擺脫小西澤爾的追蹤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為了不讓那個小崽子跟來,黑澤陣在昨天的晚飯里放了點安眠藥,給小孩蓋好被子,走了。 最高明最有效的反追蹤技巧就是這么樸實無華,幾個月前黑澤陣丟下另一個自己的時候也是這么做的。 算算時間小西澤爾現在也該醒了。放在風衣里的手機在震動,黑澤陣一點反應都沒有,他看著窗外一成不變的風景,心情都變得好了起來。 在他的家族(族群)里,幼崽沒有發言權。 至于他為什么要丟下另一個自己,也就是底片世界的“琴酒”……那就得從四個月前開始說起了。 二月份,黑澤陣收到了一封信,信的內容大致是關于“公司”在研究的東西和在此基礎上的一些的猜測?!肮尽钡哪侨喝舜_實煩得可以,但也相當識時務,在意識到黑澤陣不打算合作后很快就收起了試探的觸角,不過黑澤陣知道他們不會放棄。 他們是生意人,看到近在咫尺、幾乎唾手可得的利益,就像已經叼住rou一角的狗,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松口的。 黑澤陣讓他自己的人時刻注意“公司”的動向,他并沒有刻意去掩飾這點,“公司”也很樂意跟他展開一些小小的合作。其實黑澤陣懶得關心他們在干什么,只要不觸及到底線,他就不會—— 收回前言。 這次他們研究的東西確實讓他皺眉,黑澤陣開始覺得這群人比那群妄想長生不老的老不死還瘋。 他們的研究在挑戰人類社會的底線。 比當年的“奧丁計劃”還要徹底。 永生之塔的那群老東西畢竟老了,只會順著固定的研究道路繼續前進,想不出現在的年輕人能有什么樣的奇思妙想;而“公司”是一個不斷淘汰、不斷更新的集合,它沒有固定的決策層和權力核心,不能為公司帶來利益的人會很快被“公司”吞噬,能在這里掌權的都是思想始終年輕的、有活力和真正想法的人。這些熱衷于嘗試和冒險的大腦或許會在某個時刻讓“公司”改變前進的方向,也可能完全拋棄舊有的部分進行一場徹徹底底的豪賭,但毫無疑問,他們始終確定“公司”會因此不斷向前、獲取更多的利益。 所以,他們提出了那個大膽的假設——“we reproduce everything”。 那天黑澤陣看完那封信,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就告訴剛從極夜的森林里回來的桐野,說自己要暫時離開北歐,如果有人來訪,無論是誰都別讓他進來。 “西澤爾呢?”桐野問。 “告訴他我出去旅行了?!?/br> 黑澤陣很少去管別人的閑事,但這次不同。 他離開北歐,去了法國,去了德國,做了足夠的準備,又找到了在南半球旅行的另一個他。他從另一個自己那里拿到了頭發和血樣——不是問另一個他要的,是直接打架打來的,又快又方便,還省去了解釋的麻煩。 不過另一個世界的他還是察覺到了一些異樣,也不打了,就問他打算做什么。黑澤陣說有個計劃,問另一個自己有沒有興趣幫忙。 另一個他說沒有。 但另一個他就跟著他走。 黑澤陣確實有計劃、也做好了準備,然而他并不打算將這些告訴年輕的自己的,也沒有讓“琴酒”在知情的情況下參與計劃的想法,這導致那個銀發青年看他的時候總帶著一種“我一拳打死全世界謎語人”的表情。不過黑澤陣給另一個自己做飯,另一個他勉強忍了。 黑澤陣:真好養。 琴酒:………… 黑澤陣假裝不小心把話說出口,于是另一個他又跟他打了一架,但黑澤先生表示這沒什么,他們兩個平時就是這么這樣的,城堡里的生活就是這么平淡而溫馨。 他一邊做飯投喂年輕的自己,一邊隱藏蹤跡、往回北歐的方向走。雖然兩個人的關系說不上好,但他們都很清楚有人在監控“黑澤陣”這個身份的事實,所以兩個人如同幽靈般穿過大半個地球,沒有人發現他們的蹤跡。期間,黑澤陣用“fafnir的復制體”的身份跟“公司”的人接觸,為“復制體gin”編造了完整的故事,在跟“公司”假裝談攏即將見面的時候,他和另一個他也終于抵達了俄羅斯南部。 那是個飄雪的日子,很冷,雖然另一個他怕冷,但對雪原的居民來說,這種溫度可以說是剛剛好。 那天下午黑澤陣悠閑地放下報紙,很隨意地對另一個世界的他說要去見兩個朋友,今晚會晚點回來。 另一個世界的他沒有懷疑,頭也不抬地繼續保養自己的愛槍,說你先做完飯再走。 黑澤陣:你就沒點別的愛好? 琴酒:也不是沒有,那我現在就去宰了波本、蘇格蘭、萊伊、伏特加、基爾……(報了一串代號)你選一個吧。 黑澤陣:萊伊吧。 琴酒:呵。 話題以決定吃什么為終結,看在這間屋子隔音不怎么樣的份上,他們并沒有跟前幾天一樣打起來。 于是琴酒心安理得地點了一長串的菜單,而黑澤陣也心安理得地在晚飯里加了安眠藥,讓另一個世界的他睡了一天一夜。他還心安理得地給另一個自己留下了一張紙條:別找了,你找不到我的。 當然,這是激將法。 睡醒的琴酒看完紙條,當場就把紙條給撕了,臉色陰沉地在飄雪的城市里到處找人,甚至“不小心”暴露了痕跡。 這正好跟黑澤陣為“復制體gin”寫的“fafnir已經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并決定除掉這個不應該存在的復制體”對應上,他也就更“順理成章”地答應了跟“公司”的合作。 “公司”的人當然也懷疑過他的身份,但他們拿到的是另一個世界的他的dna,很干凈,和黑澤陣完全不同。黑澤陣在跟另一個自己打架的時候多準備了幾份,以備不時之需。 在跟“公司”的人接觸完畢、準備合作“殺死”他自己之后,黑澤陣才給已經快要殺到日本的另一個他發消息,說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此時的另一個他已經察覺到了自己被利用的事實,只給他回了一個滾字。 黑澤陣:你不幫忙我就會死。 琴酒:那正好。 琴酒:…… 琴酒:真死了? 琴酒:你最好別死了。 等到第二天,黑澤陣才回了消息,輕飄飄的一句:沒看手機。他對另一個他說不用你做什么,去個地方,行蹤不需要太隱蔽,我需要讓他們知道“我”去了那里。 另一個他冷笑一聲,說你想死在哪里就死在哪里,跟我沒關系,但還是去了。 等到的時候,他問黑澤陣,然后呢? 黑澤陣說你玩吧,沒你的事了,注意隱蔽好行蹤,別被人發現就行。 琴酒:??? 這是他第993次后悔來這個世界! 不過他也很快搞清楚了黑澤陣想做什么——制造自己的“死亡”。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琴酒看著城市中心燃起的大火、燒毀的建筑和滾滾煙塵,終于從那個銀發男人的悠閑姿態背后窺見了真相的衣角,他動動嘴角扯出嘲諷的笑意,按下帽子就轉身離開。他會如黑澤陣所想的抹除蹤跡、暫時隱藏,如一片影子那樣消失,但這可不是免費的,讓他做什么都有代價,而這份代價,他會自己討回來。 別想逃。這個世界的我。他咬牙切齒。 此時,已經跟“公司”見面的黑澤陣完全能猜到另一個自己的反應,也完全清楚自己被記仇的事實,不過他暫時沒時間關心那些,他假裝與“公司”合謀殺死了fafnir——也就是他自己,接下來的時間里都在等待、確認和調查曾經屬于fafnir的東西。 “公司”對fafnir的遺產很感興趣,但動手前還是禮貌地詢問了一下距離這份財產更近的“復制體gin”。黑澤陣沒什么反應,對“公司”的裝模作樣也只覺得好笑,反正那本來也就不是他的,而且“公司”對那個老東西的了解確實只有那么一點。 想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挖出那個老東西的全部?fafnir是個什么樣的人,黑澤陣再了解不過了,“公司”在這百年里都沒能探明他的底牌,現在當然也不能。所以黑澤陣只是看著。 他看了兩個月,籌碼已經足夠,“公司”的人意識到單憑自己無法找到“長生不老”的秘密,就再次將目光放到了“復制體gin”身上。 現在,也就是距離他收到那封信的四個月后,“公司”的人邀請他前往沙漠腹地、他們的研究所,那項被稱為奇跡的研究真正所在的地方。而這里,也可以說是“公司”的心臟。 “我們就要到了?!?/br> “……” “gin先生,接下來您將見證一個全新的時代。我相信您會感興趣的?!?/br> 列車沿著本應廢棄的沙漠鐵軌,停在了這片沙漠的中心。加西亞帶著他們的客人下了車,他們在戈壁和荒野間等待,很快就有一輛偽裝的車從陰影里駛來。 司機是個曬得黝黑的女人,戴著墨鏡,紋身,從頭到尾就說了兩句話:“人到齊了?”和“我們需要繞路”。 加西亞走到車前跟司機說了兩句,就走回來,跟黑澤陣解釋說:沙漠里隨時可能會遇到危險,幸好我們有最先進的探索系統,能及時避開危險,我保證這次行程不會有任何危險。 黑澤陣看了一眼偽裝成深紅色斷巖的信號基站,沒有說什么。這里已經有了崗哨,但看起來……距離他們研究所真正的所在還有很遠。雖然他早就預料到這群人藏得很深,而且很不同尋常,真正看到的時候還是不得不佩服“公司”這群人的想象力。 是的,想象力。標榜著利益、金錢和性價比的“公司”在這種地方建立一座研究所,只能是因為他們認為這很“值得”。 值不值得黑澤陣不清楚,但現在看來摧毀他們的研究所確實是一件難事:如果按照一般的方法,用人力、炸藥或者干脆導彈來解決掉它,恐怕都不會有多少成效;不過路不止一條,還好黑澤陣一開始就選擇了另一種方法……只是需要付出一點代價。 “我以為你們會克服危險?”他懶洋洋地開口。 “我們當然可以做到,”加西亞聳聳肩,“但能做到和值得去做是兩件事,成本和收益不成正比的時候沒人想去費這個事的,你應該能理解我們,gin先生?!?/br> “也許吧?!焙跐申嚥幌滩坏卣f。 車開了大約兩個小時,前方的視野里才出現了一小塊稀疏的林地,不過那并非他們的目的地,司機開著車一個加速就駛過了這片區域,在附近一塊毫無特色的荒草地停下,說:“我們到了?!?/br> 加西亞對上黑澤陣的視線,語氣里不免帶了些許自豪:“它就在這里——我們的研究所就在這里。只要沒有內部人員帶領,那些沒腦子的猴子一輩子也找不進來?!?/br> 研究所的外部是投影式的遮罩,遠看沒什么破綻,走進才能發現端倪;不過那也只是一片廢棄的營地,就算調查也會以為那是一座曾經的沙漠科考站,據加西亞說2002年前他們曾在地上工作,但沙漠晝夜的溫差實在難熬,再加上偶爾還會遭到沙漠動物的襲擊,現在所有的項目已經全部轉入了地下的研究所。 司機送下他們就離開了。 沒有離開方式也就意味著他們被困在了這里,加西亞偷偷看了那個銀發男人一眼,發現對方對此并不在意,反倒是對這片廢墟本身更感興趣。 他們沿著小路踏入寂靜的廢墟,附近空無一人的房子里似乎有人在注視他們,這不是開玩笑,黑澤陣確實感受到了注視,這片名義上已經廢棄的建筑群里到處都是監控裝置,或許還有人正從鏡頭背后看著他。不過“復制體gin”沒有他那么敏銳的直覺,所以黑澤陣并沒有表現出什么異樣,只是跟著加西亞和學生繼續往前走。 “那是?” 黑澤陣看到角落里的一叢花,停下了腳步。他看到的是沙漠里正常生長的植物,但跟他昨天見到的非常相似,開著藍色的花。 “實驗植物,那天我們不是見過了嗎?”加西亞這么說。 “開在這里的實驗植物?”黑澤陣似笑非笑。 不管這種植物本身是什么樣的,他們都很清楚藍色植物的顯眼和稀有……起碼在附近的區域里沒有類似的品種。它的來源暫且不提,如果“公司”真的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就不會讓這些花堂而皇之地留下。黑澤陣將目光往周遭掃了一圈,就看到零零星星幾棵一模一樣的植物,開在一座座建筑的邊角,分外扎眼。 他們對視了一會兒,加西亞舉手投降,說:“好吧好吧,gin先生,您來得不巧,他們每個月都會清理兩次地上的植物,這只是這半個月里長出來的,如果您挖開它的根莖,就會發現它們都很‘新’?!?/br> 黑澤陣好像接受了這個說法,也沒有繼續注意那些植物,跟加西亞繼續往前走,說:“你們控制不了它們?!?/br> “它們的生命力很頑強,事實上我們有個研究小組以此為基礎進行了研究,他們得出了讓人類快速生長的藥物……”加西亞說到這里笑了一下,“代價是無法停止,快速生長也意味著快速衰老,那個研究小組宣稱他們會在五年內找到解決的方式?!?/br> 他聽出“復制體gin”對研究所的笑話很感興趣,就多講了幾件無關緊要的趣事。這跟泄密無關,說實在的,比起他們邀請對方去看的秘密,這些尚未完成的小項目實在是無足輕重。 他們沿著隱蔽的通道向下。 通道的最開始就像山洞,但很快他們就來到了金屬覆蓋的區域,黑澤陣看到洞口叢生的藍色花朵,知道加西亞先生說得沒錯:如果不定時清理,這些植物遲早會長得到處都是。 到這里來了個接他們的“導游”。 導游很年輕,是個大約二十歲的女性,她看到黑澤陣多給了那些花一點眼神,就說:“那是‘沙漠彩虹’,我們的實驗彌補了它沒有藍色的缺陷,現在它是徹徹底底的彩虹了——當然這是玩笑,只是早期實驗的廢棄物污染了這片土地,所以它們才會鍥而不舍地生長出來,我們也曾經試著清理過,完全沒有辦法,只能跟它們共生?!?/br> “怎么共生?”黑澤陣竟然接話了,“能吃?” 導游女士也說不好這句話是普通的詢問還是對“公司”的諷刺,但她見過無數第一次來研究所的性格迥異的人,所以她保持得體的微笑,說:“當然可以,需要過水——大量的水。不過這在沙漠里不是什么好的做法,性價比太低了,我們一般不推薦,除非您今晚想吃這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