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節
先生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他問mama,mama說先生是個很可怕的人,多的就不敢再說。他無法理解mama對先生的恐懼,問花店的兩個jiejie,jiejie們給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先生是很好、很溫柔也很有趣的人,他也很喜歡你,所以你不用擔心。 于是,一個冷血無情、喜歡小女孩討厭中年婦女的有錢白發老頭的形象出現在了幼年西澤爾的腦海里。 等到四歲,他第一次正式見到那位先生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以前想的完全錯了。那是個銀發的哥哥,頭發很長,神情冷淡,看他的時候表情似乎很不耐煩,但小孩子是很敏銳的,西澤爾懵懵懂懂地意識到,“先生”其實是不討厭他的。 銀發的哥哥問他,將來想成為什么樣的人。 那一刻mama很害怕。 西澤爾不理解mama為什么會害怕,但他意識到莉拉jiejie和莉塔jiejie也緊張了起來。于是他知道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的回答或許也能決定什么至關重要的東西……可當時他想不出來應該這么回答,就看著那位銀發的哥哥的長發,經過慎重的、特別認真的思考后,他問:“我能成為你這樣的人嗎?” 他聽到mama在小聲抽氣,兩個jiejie也齊齊露出敬佩的神情。西澤爾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但銀發的先生伸出手,按在了他頭上,說:不能。 銀發的哥哥沒有生氣,說完又說了一句,那不是什么好事,別想了。 之后的日子一如往常,銀發的哥哥不常來,只是每隔一兩年來一次。倒是有幾個好像跟銀發的哥哥認識的人來找他,送他去上學,他們告訴他,銀發的哥哥是他的父親。 “父親?” “……不要以一般父母的標準去期待他就好了,黑澤哥他、他比較忙,沒什么時間來看你?!焙诎l的哥哥是這么說的。 話里有話,沒有說完。但西澤爾能感受到這個哥哥的好意。是什么人呢? 一個哥哥是偵探,一個哥哥是警察,還有個黑發的、留著長發的哥哥說他是一位音樂家,自稱“手風琴詩人”,但他們看西澤爾的時候,總像是在透過他看什么人。 這讓西澤爾覺得不舒服。當然,他知道這是為什么,因為他跟那個哥哥是一樣的銀發,從顏色到質地都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眼睛的顏色。 他笑著跟哥哥jiejie們說話,就像個普通的乖小孩,可他始終記得mama跟他說的話:不要接近任何人,不要相信任何人,也不要相信先生。沒有人能給你活下來的權力,除了先生,而你能活著,是因為你對先生有價值。 再后來mama死了。 她是自殺的,看到西澤爾已經長大、能夠上學,能出現在陽光下,她很高興,為西澤爾準備了她能準備的一切,然后在一個明亮的午后自殺了。 mama沒留下任何遺言,西澤爾也不知道她的真正名字,銀發的哥哥也不知道?;ǖ甑膉iejie把mama埋葬,莉拉jiejie問他傷心嗎,西澤爾說很傷心。 其實他不。 他看到花草枯萎的時候不會傷心,因為生命的消逝不過是必然;mama跟他說過我們的命都是偷來的,遲早有一天會還回去。他想,mama擔驚受怕了半輩子,或許死亡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所以她死的時候是微笑的、安逸的,前所未有的……自由的。 因為mama看他的時候,也是害怕的,就好像怕他某天忽然變成什么怪物一樣。西澤爾一直知道。 那位銀發的哥哥來已經是半年后的事了,得知mama的死訊后,他也只是冷淡地說了句“是嗎”,就沒有了然后。先生說,既然如此,就跟我去挪威吧。 于是他收拾好行李,從一個生活了多年卻依舊陌生的地方,去另一個陌生的地方。他會轉學,遇到新的朋友,但以前認識他的人也知道他在哪里。 “先生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他離開巴黎前,再次問了jiejie們這個問題。這年他七歲,他覺得自己會得到不一樣的答案。 莉拉jiejie說,先生是個有很多過去的人,沒人知道先生的一切,他神秘又強大,有著遍布世界的朋友和數之不盡的財富,只要先生喜歡,你就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 莉塔jiejie說,先生是個總是在面臨麻煩的人,他不喜歡回頭看過去,也不喜歡有人打擾他的生活,可危險和麻煩總是追隨著他,所以先生每次來的時候心情多半不好,不過先生對自己人一直是很好的。 到挪威的那天,先生把他丟在了新家,新家也有人照顧他,像mama一樣,看他的時候也很溫柔。先生跟新的保姆交代了幾句,就往常一樣,只待了很短的時間就要離開。 后來,每當他想起那個下午,他都會意識到,是某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徹底改變了他的一生。 那天他追上先生,問:“我能跟你走嗎?” 先生問他為什么。 他說,我想成為先生一樣的人。 先生好像有點不耐煩,對于已經說過的、拒絕的事被重新提起這點。但先生對他還算有耐心,問他到底想要的是哪個“一樣”。 ——小鬼,你到底看上了我什么? 西澤爾說,死亡。 他看到銀發的哥哥對他笑了,卻沒有回答,轉身就要走,他追上去,銀發的哥哥又頓住腳步,說:別跟著我,這不是你應該走的路,西澤爾。 那是先生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問:我不能跟著你嗎? 先生說:我不建議。 西澤爾聽懂了,他追上去,說:那我要跟著你。 銀發的哥哥好像不怎么高興,但沒有再拒絕他,而是說既然是你自己做出的決定,就不要后悔。 西澤爾說是我自己要來的,等后悔的時候,我會自己走。 他又問:你叫什么名字? 先生沒有回答他,直到他們穿過城市的街道,上了車,離開他一直住著的巴黎,抵達下一座城市休息的時候,先生才跟他說了一個單詞:juniper。 那是先生,他的父親,他的老師,他的引路人的名字。 但西澤爾決定直接叫他juniper。不為什么,因為juniper沒有反對。 “西澤爾?!?/br> 銀發的男人忽然開口,打斷了西澤爾的回憶。 他們兩個正在住宅附近的市場,銀發的男人還在想今晚吃什么的事,亞洲菜是個非常豐富的體系,西澤爾看銀發男人的動作就知道對方其實是會做飯的,看來今晚是用不著他親自動手了。 他停下腳步,仰頭去看有他兩倍高的銀發男人,問:“怎么了,gin?” 銀發男人說:“你自己吃晚飯吧,他們的人回來了。時間還不晚,我現在去一趟?!?/br> 西澤爾聽完,想,到手的晚飯要飛了。 他知道銀發男人跟他說這些只是通知,這個人決定的事誰都無法改變,但在銀發男人要走地時候,他一把抓住了對方的衣袖,說:“我跟你一起去?!?/br> “沒那個必要?!?/br> “我知道你在跟誰見面,我從挪威找到這里就是為了你,我要跟你一起去?!便y發的小孩盯著他,眼睛里寫滿堅定。 銀發男人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了聲,說:“你不像他?!?/br> “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蔽鳚蔂栒f。 于是銀發男人帶著他,穿梭在夏季的夜色里。 他們還是把食材買回家,銀發男人答應他回家再做;西澤爾出門的時候被扣上了一頂帽子,他抓著帽子的邊緣,把自己的腦袋從帽子里摳出來,問:“那些人真的不知道你是誰嗎?” “也許?!便y發男人敷衍地回答。 “我們去哪里見面?” “北亞利桑那大學?!?/br> 然后……他們會親自邀請我去他們隱藏了這么久的地方。銀發的男人把小孩的帽子又按下去,看著西澤爾重新從帽子里掙扎出來,一雙灰藍色的眼睛里滿是生氣的情緒。 不像。他想,真的不像。 他們到了北亞利桑那大學,跟他們見面的是一位教授。年輕的、四十歲上下,將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茍的男人。他叫加西亞,研究方向是生物醫學——一個通常而言會出現很多問題的學科。 加西亞看到銀發男人,快步迎上去,跟對方握手。他們寒暄了一會兒,加西亞表示他乘坐的飛機遭遇了劫機事故,于是他回到這里的時候足足遲了一天,這才耽誤了見面的時間,希望能得到諒解。 銀發的男人沒回答他諒不諒解的事,只淡淡地說:“我還在弗拉格斯塔夫是因為剛好有心情旅游,跟你們無關。我想我們的合作已經結束了,加西亞先生?!?/br> “是的,是的,你跟‘公司’的合作已經結束了,gin先生,但我想接下來我們要談的話題您一定會感興趣——相信我,我讓他們請您留下,當然是有把握的,請跟我來?!奔游鱽喯霂сy發的男人往他們的實驗室走,對方卻好像沒那么感興趣。 他早就料到了這種情況,就笑起來,對銀發的男人說:“或許單純的語言并不能表現我們工作的意義,就讓我來給您演示一下吧?!?/br> 一直等在他身后的兩個學生搬來了一盆花,枯死的沙漠植物,一看就知道死了好幾天了。 加西亞從另一個學生手里接過裝了半透明液體的試管,將里面的液體澆在了那盆花上。 然后他說:“植物是最容易的,它們存活不需要太多東西,如果是動物的話就麻煩得多;人類更甚。當然,現在我們只是需要一次演示、一個奇跡,您先看一看就好,真正的‘魔術’和‘奇跡’還在研究所里?!?/br>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那盆已經死透的植物動了動,大概經歷了幾分鐘的時間,它重新活了過來。物理意義上的, 枯死的枝干重新生長,已經卷成條的葉片伸展開來,根莖重新有了色澤。它在慢慢地恢復生機,但考慮到植物生長的速度,這不是“慢”,而是讓人難以想象的高速。 等到第二十分鐘的時候,它開出了花——藍色的,艷麗的花。 銀發的男人就這么看著,沒有表示,也沒有移開視線,跟在他身后的銀發小孩伸手想摸一下花,旁邊的學生說等等,然后給了西澤爾一副手套。 學生低聲解釋說,這是針對植物用的溶劑,對人類的皮膚有些許腐蝕性,等過幾天這花就可以摸了。 “這是毫無疑問的奇跡,真正的‘起死回生’?!奔游鱽啅堥_手臂,自豪地說,“fafnir摧毀了我們的研究,但他依然延續了我們的目的,做到了長生不老;而我們現在已經攻克‘不可能’的第二項研究:起死回生。接下來我們面臨的唯一問題就是‘時間倒流’,不過我還沒有頭緒,這也不是我負責的項目……” 他興高采烈地說了一堆,又跟銀發男人道歉,說他實在是太高興了,自從研究宣告完成,他就一直處于興奮的狀態,到現在都沒能緩過來。 “這是奇跡!這是神才能完成的偉業!我們真真正正地做到了起死回生!我們將創造新的世界!” 他高舉雙臂,眼神里有著未來的光。 然后他激動地握住了銀發男人的手,在對方略顯嫌棄的目光里,說:“而現在,我們是互惠互利的關系,不是嗎?fafnir已經死了,你是他的影子、他的替身,只有你才能拿到他的‘遺產’——gin先生,知識是需要分享的,只要我們能夠合作,我們都會擁有世界上三大奇跡中的兩個!” 銀發男人終于將視線從花上收了回來,相比起加西亞的熱情,他的語氣可以說是冷淡,或者冰冷:“我對你們的研究或者他的遺產都不感興趣,我答應跟你們合作殺死他,只是因為我們的目的一致。如果你要說的只有這些,那我們的談話就到此為止了?!?/br> 加西亞深深地吸了口氣。 怎么會有人對起死回生不感興趣呢?是了,他面前的不過是個復制人,不是活了一百年的fafnir,也不是被fafnir占據了身體的【g】,不過是個從可憐的命運里脫出的人偶而已。那兩個人都已經死了。 但誰讓這個人是現在唯一的鑰匙——唯一可能知道“長生不老”在哪里,并打開fafnir遺產大門的人。公司可不會相信fafnir的遺產像是中世紀的寶藏一樣誰找到就是誰的,fafnir不相信任何人,他的東西只有可能他自己才能打開。 不過,他自己有“兩個”。一個是本應在北歐、現在已經死亡的那位,還有就是……出現在他面前的人。跟【g】長得一模一樣,用著【g】以前名字的男人。 “后天,”加西亞說,“請您來研究所,我會讓您看到您感興趣的東西。能改變世界、推動世界的東西?!?/br> “……我沒興趣?!?/br> “我們會讓nid證明fafnir已經死了,以后您的活動不會受到任何阻礙,這個孩子也是。以此作為我們的誠意,希望您能再在這里等兩天的時間?!?/br> 墨綠色的眼睛掃過來,一直沒什么反應的銀發男人終于跟加西亞對視,他嘆了口氣,顯然對這個提議有些心動。他摸了摸身邊小孩的腦袋,說:“好吧,只有兩天。你們的研究所在哪?” “沙漠深處——在科羅拉多沙漠的心臟?!奔游鱽喕卮?。 第335章 末日列車 ii:銀發的男人 去年年底, “公司”終于證實了一件事:有兩個fafnir。 以他們對自己制造的研究成果的了解,以及這些年來的觀察經驗,毫無疑問——只有一個是真的。fafnir不會容許另一個對等的自己存在, 于是“公司”抱著好奇和謹慎的態度, 去調查了偶爾會出現的“另一個”。 “公司派人接觸了他,發現他是fafnir給自己準備的plan b, 本應沒有意識和記憶的備用身體。因為某些意外, 他現在‘活下來了’?!奔游鱽喌沽吮?,跟實驗室里的兩個學生解釋道。 銀發的男人已經離開,現在這里只有他們幾個人。北亞利桑那大學的夜晚很安靜,起碼他們關上會客室的燈, 拉開窗簾, 就只有月光透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