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1節
保姆松了口氣,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先生,他還沒有名字?!?/br> 在確定不被需要的那一刻前,這個孩子都不需要自己的名字,保姆很清楚這點?,F在,她需要為這個孩子向先生要一個名字,才能讓這個孩子活下來。 她必須開口。 銀發的男人已經走到了門旁,聽到保姆的懇求,他停下腳步,隨意地說:“那叫他西澤爾吧?!?/br> 他離開了花店,路過樓下的時候,還從店員手里接過了一枝火絨草。 不遠處有個很小的劇院,名不見經傳的三流劇團在這里表演。他買了張票,坐在沒有幾個人的臺下,從頭看到尾,最后笑了笑,平靜地鼓掌。 劇團演出的是很經典的老劇目,就演員的水平來說跟觀眾的人數相當,但坐在臺下的銀發男人似乎看得很認真,于是劇團的人也稍微撿起了一點自信——距離這個行業的沒落,還有一點時間,對吧? 謝幕后,銀發的男人在座位上留了一枝花。 往回走的時候他們坐的是火車。 從法國到挪威,慢悠悠地坐上幾天的火車,本應是沒什么人會選擇的交通方式,但他們有很多時間。保姆抱著孩子留在了巴黎的花店,因為那位銀發的先生說挪威太冷了。 活不下來的。他說。 火車悠然行駛,遠處是積雪的山脈,除了列車的駛過鐵軌的聲音,周圍是一片寂靜。被刻意買空了票的列車里只有幾個車廂有人。 有只不知道什么時候上車的流浪貓擠進了車廂,他看了一眼,純白的貓,就失去了興趣。 桐野把貓抱出門外,嚴肅地說不要再來,那只貓三次被趕出門,氣呼呼地跑了,等黑澤陣要下火車的時候猛地躥過來踩了他的腳。 然后他們也沒再見過那只貓,興許是被主人帶走了吧。 他們回到了城堡。 這時候已經是四月下旬,附近的城市里多了一些游客。興許是被旅游廣告吸引來的。 偶爾有游客到了城堡外的森林,很快就被外面的警示牌嚇跑。野獸橫行、危險重重的森林并非為旅游打造,每年都有人墜落的冰湖也不是脆弱而美麗的景點,就在這個地方,上百人死亡的血腥歷史讓絕大多數的游客都知難而退。 這天桐野回來的時候帶了一只受傷的鷹,正巧遇到他走出書房。 他看著那只鷹皺眉。 黑發的年輕人低著頭說我只是撿回來了,明天就把它送走。 他看了桐野很久,說可以養。 反正不缺這一只。 “您養過鷹嗎?” 桐野看著他伸出手臂,讓那只鷹落到他的手臂上,低聲問。 他說養過。 桐野問,那它去哪了? 他沒回答。 四月底,他們把那只傷好的鷹放回到了森林里,它再也沒有回來。這很好。 “我困了,你想去哪去哪吧?!?/br> “我在這里等您?!?/br> …… 五月上旬。 巴黎的空氣有些潮濕。穿著兜帽衫的男人倚在街角,再次掛斷了來自好友的電話,轉身看到幾個不懷好意跟著自己的人。 他拐進小巷,過了幾分鐘就把那幾個尾隨的人解決,再眺望遠處的天空時,才發現黃昏已經追上了他的腳步,又一天從他的手心里溜走。 諸伏景光看到街邊海報上的日期,還記得給工藤新一發一句生日快樂,至于收到的消息,他匆匆掃了一眼,一概不回。 他回不了。 他還沒找到黑澤。時間已經不夠了,距離黑澤的失蹤,馬上就要到一個月……到時候,或者現在已經,什么都沒用了。 他望著蒼灰色的天空,站了很久,久到罷工的人群經過他身邊,特地從他兩邊經過,給他讓出了繼續眺望天空的空間。 傍晚,他要找的那座劇院開門了。 劇院的老板還記得不久前來這里的那個銀發男人,那天劇團的所有人都記住了他,也記住了那支花,花被做成了干花,就放在劇院的后臺,誰路過都能看到。劇團用那天的故事寫了新的劇本,叫做《最后的客人》,稍稍挽回了一點生意,記者將這件事發布出去,眼前的黑發男人就是為此而來的。 老板打量著新來的客人:他看起來很年輕,穿著的衣服有點舊了,顯然是東方人的面孔,而且臉上帶著一絲旅途的疲憊;一雙霧藍色的眼睛半埋在兜帽下,映不出任何東西。 客人問: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老板啞然失笑。 這種事他怎么可能知道,就算那位客人對劇團來說意義非凡,那天也不過是個平常的下午,那位銀發的客人也早已離開。 穿連帽衫的客人向他告別,眼里看不出失望,只有一片平靜。 老板忽然問:他是你的朋友嗎? 客人搖搖頭:他是我的過去和現在。 諸伏景光離開劇院,出門的時候才意識到天在下雨。他匆匆來巴黎沒做什么準備,甚至沒訂酒店,現在雨越來越大,他沒想好接下來要去哪。 線索斷了,唯一能知道的是黑澤來過巴黎。從老板的話語里……也很難判斷出那是黑澤還是別的什么人。 這或許是個壞消息,也可能是個好消息。 他踏入雨中。 雨越來越大,瓢潑大雨將他整個人淋得濕透,諸伏景光只是將兜帽往下扯了扯,就這么在雨里前行。 他離開后,劇院的老板追出來,要給客人一把傘,可他到門口的時候,雨幕已經遮蔽了視線,那位客人也不見了。 好冷。 諸伏景光想,真的好冷。 異國的街道上他孤身游蕩,暴雨迎頭澆下,寒意透徹骨髓,沒走兩步就恍惚從雨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雨色里的輪廓模糊一片,他追上去,才發現那是玻璃櫥窗里自己的倒影。 手機在響動,是zero的專屬鈴聲,小貓喵喵叫來叫去,在一年多前,他們還住在古橋町的公寓里的時候,他會把這只小貓塞進黑澤的被子里,讓小貓扒拉黑澤起床。 雖然黑澤只會把貓扔開,但小黃貓還是會再鉆回去的。 “……先生?” 有人在雨幕里撐著一把傘看他,問他需不需要幫助。 諸伏景光掃了一眼,黑發,不是他要找的人,搖搖頭就要走。但就在他們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對方忽然動了,一把尖刀往諸伏景光的方向捅來,諸伏景光躲閃不及被刺中,反手就將刀尖的方向調轉,幾招之間將那人踩在地上,雨幕里卻又傳來槍聲。 他捂著手臂伏在地面上,在半指深的積水里滾過街道,隱入黑暗中。此時暴雨反而成為了他的保護色,追殺的人找不到他的蹤跡,但槍聲也被掩蓋在潑天暴雨里,當地的警察很難趕到——不,他不能見警察,不然會有人知道他的下落。zero那邊倒是沒有關系,但這里是法國,難保不會有人對他的身份有想法。 他放棄了報警的打算,花了半個小時在暴雨里跟對方周旋,終于騙出了狙擊手的位置,將對面的人一網打盡,又花了半個小時處理尸體。 尸體不是他認識的人,但衣服里的信物證明了這個人的身份:蘇格蘭的仇人。 畢竟他曾作為蘇格蘭活動過,說不上足跡遍布全球,卻也在歐洲執行過不少次任務,遇到想殺他的人再正常不過。對方的親朋好友曾經死在他的槍口下,現在不過是來報仇而已,至于怎么調查到的……諸伏景光暫時沒有探尋的時間。 警察來之前他已經撤離,找到一間廢棄的倉庫,聽著外面的暴雨聲,慢慢地清理傷口,把里面的子彈挑出來。 很久沒這么狼狽了。 自從回到公安部,無論做什么都有人在背后支撐,他都快忘記了孤身一人是什么樣的滋味。隨時可能會死,不能留戀任何人或者事物,等到身份暴露的時候,還要做出必要的決斷。 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會如過去那般選擇嗎?會的吧,他想,他是個固執的人,也是個很難改變的人,不會因為重來一次就讓事情發生什么大的變化……而且他也沒有那個機會。 他披著濕淋淋的外衣,看向窗外漆黑的天空,捕捉到了一條亮銀色的閃電。 “黑澤。再等我幾天?!?/br> 黑發的青年站起來,重新走入了那片漆黑的暴雨里。他在找人。而且從未想過放棄。 …… 5月15日。美國洛杉磯。 宮野志保砸了電腦,把桌子上的文件瘋狂地掃到地上,推開以利亞和老師沖出了實驗室的門。 被叫來協助研究的東江師徒看著她的背影面面相覷,直到以利亞·萊西說我們把這里收拾收拾,讓她找個地方靜靜吧。 …… 5月16日。英國倫敦。 工藤新一坐在鐘塔最上面,等著怪盜降臨。怪盜一反常態地沒有挑釁偵探,而是問他最近的情況怎么樣。 偵探搖搖頭。 他們要找的人仿佛從這個世界上蒸發,偵探們對毫無線索的案件束手無策,紅之魔女也沒能找到那個人的半分痕跡,余下的只有空蕩蕩的家。 怪盜坐在他旁邊,問:“他還會回來嗎?” 工藤新一堅定地說,會,黑澤哥會回來,別忘了你還欠他好幾頓打。 …… 5月22日。日本東京。 系列電影《瑪麗大帝傳奇》的第一幕《瑪麗大帝:崛起》上映,與此同時,克麗絲·溫亞德在洛杉磯意外身亡的消息傳來,將這部電影的票房推向了一個空前絕后的高峰。 而貝爾摩德本人剛從美國回到日本,拋棄了大明星的身份,她現在有大把的自由時間,以及要去做的計劃。 飛機落地。 她沒有接近黑澤家,也沒有去找任何熟人,而是去了醫院——菲莉婭·m和林長洲住的醫院。 醫院的走廊里安安靜靜,盡頭的病房里,已經醒來的金發女孩正在照顧依舊昏迷不醒的哥哥。她醒來的時候記憶一片空白,照顧她的老爺爺說她在爆炸里受了傷,另一張病床上是她的哥哥。 她什么都不記得,但卻依稀知道自己的哥哥有頭銀色的頭發。她說了,老爺爺沉默了一會兒,才跟她說,你記錯了。 于是在那之后的時間里,她都待在醫院,聽醫生的話,等待哥哥醒來。 他會醒嗎? 她不知道。 直到這一天,有個金發的女人來到她面前,問她“城堡”在哪里。 之前也有人問過她,她根本不記得,她什么都不知道,可這個女人不一樣。 金發的女人從手提包里拿出了一把槍,對準了隔壁床上沉睡的人,語氣溫柔卻又讓人恐慌:“再好好想想,不然我就開槍了?!?/br> 于是她那一片空白的記憶,和感知不到情緒的腦海里,終于掀起了名為恐懼的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