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于是他們就打起來,那只鷹落在一邊,已經習慣了這兩個人的爭斗,甚至收起翅膀打算睡一覺。 有時候他們被維蘭德派出去做任務,那個黑發、有點嚴肅的男人總是會無奈地看著這兩個小孩,說你們兩個一起出去真的沒問題嗎?要不然還是hyath(風信子,酒井)…… 兩個人就異口同聲地說不要。 比起隨時可能打起來但干正事的時候還靠譜的同伴,跟總是出意外但任務完成率100%的酒井出門……起碼黑澤陣是寧愿選前者的。 任務總是需要隱藏自己的身份,畢竟他們未來或許還有別的“工作”。那段時間他的頭發已經很長了,戰斗起來總有敵人會扯住那頭銀色的長發,任務結束后他就會顯得很暴躁。于是abies說打架的事交給我吧,我不想再等你洗兩個小時的毛才能往回走了。 嗯,然后他們又打了一架。 黑澤陣記得他最后一次見到abies是在東京。那天他坐在黑澤陽的公寓的窗臺上,游輪還沒出發,有個紅發的少年從窗外路過,向他的方向看來,狡黠地眨了眨眼。當天下午他收到了一個信封,什么都沒寫,但里面有一片冷杉的樹葉。 后來,身處烏丸集團的他找到機會重新聯系上維蘭德,才知道abies聽說他死后,有很長一段時間什么話也不說,直到阿法納西回去跟他談了談。第二年,abies也離開了維蘭德的城堡,完成了同伴沒能完成的工作,成為了打入明日隱修會的一根楔子。 所以…… 到底為什么會…… “滴答?!?/br> “滴答?!?/br> 他醒來的時候,首先聽到的是水聲,是雨后的水從屋檐滴落到地面水洼里的聲音。 然后是蟲聲,鳥鳴聲,風吹過密實樹葉的聲音,以及更遠處水流從高處落下的瀑布聲。好像還有極遠的位置傳來的人聲,但他無論如何也聽不清楚。 周圍很熱。 身體很沉。 他努力睜開眼睛,在木板拼合而成的地面上撐起身體,從昏暗的房間一角看到正從東方照進來的清晨的光??床坏教?,無論從開著的門還是窗看去,都是一片生機盎然的綠色。高大的樹木遮擋了視野,低矮的灌木掩蓋地面,空氣里泛著令他不適的熱度。 二十歲的黑澤陣在這個空曠的房間里坐起來,先看了看被放置到墻壁邊緣的家具,又看向掛在他腳上的鐐銬。金屬鏈條的長度不夠他碰到房間里任何一樣東西,包括墻壁。 銀發青年跟被激怒的野獸一樣磨了磨牙,牙齒咬合發出的聲音讓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憤怒,他發誓要把某個背叛者給宰了。 “abies?!?/br> 他讓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他不應該失去冷靜,但眼下發生的事已經完全超乎他的預料。 abies背叛了?還是維蘭德的計劃?就算他沒有背叛a.u.r.o,只是在執行自己的任務,但無論如何,現在的情況也不可能出現在維蘭德的計劃里吧? 根本沒人知道他會出現在巴黎! 黑澤陣花了幾分鐘讓自己冷靜下來,又花了幾分鐘確認那根鐐銬暫時搞不斷。手上沒什么力氣;金屬鏈條的另一端深入地底,不知道連接到什么地方;房間里的家具雖然被移動到了墻邊,但一應俱全,應該有人在這里住過。他推斷這是在亞熱帶地區,總之絕不可能是巴黎的車站。 衣服還是原本的,但通訊設備都不見了,包括任何能觸摸到的金屬物件。傷口被處理過了。包扎得很仔細,就像以前在維蘭德的城堡里時候那樣。 銀發反射著淺淺的日光。 他在那里等了很久,直到從外面照射進來的日光變成更耀眼的暖色,那個紅發的青年才回來,腳步輕快地踏進門,站在距離他不遠不近的位置,說: “你醒啦?雖然我給你打了營養針,但你想吃點東西嗎?我一直想給你推薦這里的食物,他們有一種……” “abies?!?/br> “啊,想聽解釋?”紅發的青年敷衍地點點頭,“就是你想的那樣,我綁架了你,把你從巴黎帶到了我的故鄉,這里是我以前的家,收拾了一下還能用。死心吧,我不會再放你回去的?!?/br> 黑澤陣跟他對視了好一會兒。 abies說話的語氣非常坦然,坦然到上街對警察說“我綁架了個人”都不會有人信的地步,讓人覺得可笑。 黑澤陣問他:“crucis(南十字)是怎么回事?” abies從旁邊搬了把舊椅子,就坐在門口,在黑澤陣碰不到的地方。他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才回答: “當年我不是臥底進隱修會了嗎?然后一直在上代南十字手里做事,他是個狂妄自大的人,半年前我看他不順眼,就找機會給他設計了陷阱,讓他死在了隱修會自己人手里,然后我代理了crucis的職位。半個月前的定期會議里,我的代號通過了?!?/br> “陷阱……” “畢竟我是獵人嘛!我用阿法納西設陷阱本來是想隨便抓個人交差的,沒想到你出現了,于是我的計劃全部得大改,要煩死了。他們還在問a.u.r.o的事,問我維蘭德為什么沒死,我怎么會知道?!?/br> 紅發的青年抱怨地說著,黑澤陣就看著他,很久才說了句,原來你真的背叛了,abies。 abies回應,是啊,因為你死了嘛。我對維蘭德沒什么意見啦,但不想再待在a.u.r.o了,剛好他們能給我的,隱修會也能給我。 反正他最開始跟維蘭德走也不是因為要報仇,他跟其他人不一樣,和隱修會沒什么深仇大恨,就算當初殺他父親的是隱修會的人,他也當場就給報了,那些人的尸體就在附近的沼澤里,到現在都沒人發現呢。 黑澤陣看著昔日的家人不再熟悉的臉和陌生的表情,很久都沒有說話,門口的人也靜靜地等他繼續問。 就好像回到了城堡里的大廳,純白的月光帶著微微的藍色,從厚重窗簾的縫隙里鉆進來,而他們兩個總是沉默一會兒,又聊一會兒。 他整理好心情,知道abies會回答他的所有問題,就問: “什么時候開始的?” “就是半年前。我明明很聽維蘭德的話,但他無論如何也不告訴我你是怎么死的,所以我經常跟他吵架,那次吵了很長時間,被隱修會的另一個高層發現了……我累了,不想繼續了,就干脆跳反了?!?/br> “維蘭德呢?” “他這個人一直很敏銳,很快就猜到我這邊有情況,我換了傳遞情報的渠道,說我被人懷疑了,他就減少了跟我聯絡的頻率。當然,這次的計劃他也沒有告訴我,我是從hyath那里套出來的,好險,幸虧我早就知道,不然就死在會議上了?!?/br> abies說到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樣,做了個抬手的習慣動作。然后他笑了。 “維蘭德死前,我給他打了個電話,他接了。他好像完全不相信我會背叛他啊,明明是那么聰明的人,栽倒在親情上,真可憐?!?/br> “abies!” “你也是,明明在執行別的任務吧,非要冒險來聯絡,栽進陷阱里的感覺怎么樣?” “……” “安心安心,反正維蘭德還活著,那我背叛的事也已經暴露了,已經騙不到別人了?!奔t發的青年擺了擺手,一副無奈的表情。 他知道隱修會內部有臥底,畢竟他自己就是,他也能猜到這次a.u.r.o會有點動作,但沒想到維蘭德會做得這么絕。 從酒井那里得到消息后,abies知道維蘭德打算最后才通知他撤離,但事情遠沒有那么簡單。機構的某個同盟里有其他組織的臥底,對方跟得到了這次的情報,與隱修會的另一位高層做了交易,所以他們打算趁這個時候對a.u.r.o和同盟機構進行反擊。 所以真正行動的時候包圍圈出現了漏洞,隱修會的幾位高層從現場逃離,a.u.r.o指揮中樞的位置泄露,然后,他們遭到了襲擊。 abies對隱修會死了多少高層并不關心,他甚至希望能多死兩個,反正不是他的問題,維蘭德也沒給他傳遞這次行動的情報。但他也沒想過維蘭德會死,所以他打了維蘭德的電話,然后殺死了聽到他打電話的高層,正好找到了被抓的阿法納西,就把阿法納西帶了出去。 隱修會正在內部清查,當然會懷疑到他這個新晉升的、跟a.u.r.o有聯系的高層crucis身上。 他完全不慌,說那就用我的身份釣幾個人出來,反正他們還不知道我已經背叛了—— “大致就是這么回事,你還有什么想問的嗎?只要我知道就都會回答你,畢竟我們是同類嘛?!?/br> abies依舊是笑著的,臉上的表情跟黑澤陣昏過去前,在車站被捅了兩刀那時候看到的笑沒什么不同。 黑澤陣知道這個人跟以前已經完全不同了。 即使表面看著還一樣,內里也不同了。不,他們已經七年沒見了,對他來說這個人的面容也已經變得陌生。 “兩個問題?!?/br> “你說?!?/br> “阿法納西和我的朋友怎么樣了?” “你的朋友被我殺了,不過阿法納西還在逃……你有新的朋友了啊,他人不錯,到死也不說你在做什么工作。等抓到阿法納西,我可以帶他來見見你,反正隱修會只要尸體就夠了?!?/br> 太輕易了。 他就這么輕易地把那些話說出口了,就好像提到的不是往日的同伴,也不是完全陌生的人,只是在紙面上劃掉一行無關緊要的文字而已。 黑澤陣將拳攥緊又松開。 他不會陷入憤怒的泥潭,將自己的理智丟卻,他需要……耐心,時機,以及復仇。 “另一個問題呢?” “你過來?!?/br> “一旦踏進那個范圍我就會被你殺死吧,我現在可不敢接近你。就這樣,我先回法國了,有‘家人’的消息我會回來告訴你?!?/br> 黑澤陣看著依舊坐在那里的abies,無數回憶從他的腦海里閃過,最終畫面定格在冰海的天空上,然后畫面一瞬間變成黑白,染上了鮮紅的血。 他咬了咬牙。 “滾?!?/br> …… 最先聽到的是oak的死訊,據說他當時跟維蘭德在一起,維蘭德逃了出去,但坐著輪椅的oak沒有逃離的可能,他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做好了部署,讓可能暴露的人盡快撤離。 那位溫柔的兄長什么都沒能留下,只有記憶里一幕幕快要變得模糊的影子。 據說在現場還死了十幾位a.u.r.o的成員,但不是城堡里的人,只是機構的同伴。abies不認識,只給黑澤陣說了個數目,然后說,他已經派人去城堡看過了,那里空蕩蕩的,誰也不在。 撤離是當然的,但孩子們要離開當然有跡可循。 沒法跟總部聯絡的情況下,維蘭德的城堡位置又暴露了,abies當然清楚他們所有的應急預案,順著找人也輕車熟路。 角落里的電話鈴聲忽然響起,然后自行接通,傳來的是abies的聲音。他人在法國,又很想報道大家的情況,總是不分白天黑夜地來“通知”,反正事情發生以來,那個銀發的青年只要有一點動靜就會醒,根本不用擔心他聽不到。 “這次的事可不怪我,我沒想殺他們,是別人非要把據點炸掉,結果沒人逃出來……啊,freesia老師——那個醫生,她還活著,帶著bluebell(風鈴草)跑了。就是經常跟在你后面喊哥哥的那個小女孩?!?/br> “對不起,freesia也死了,不過我可以帶meimei來看你。她也說很想juniper哥哥?!?/br> “城堡里真的沒人了啊,我還以為維蘭德能回來看看。我找到了你的英國朋友寫給你的信,就幫你燒了。不用謝?!?/br> “你記得linnea嗎?你跟我提到所以我去找了,她現在人在加拿大,你想見她嗎?” “你還記得那對雙胞胎嗎?你的‘家人’你一定記得吧,他們來殺我,我本來想放過他們的,但現在死了一個,另一個不知道去了哪里,下次再跟你說?!?/br> 那個總是跟他說少受點傷好不好,我每次追著你跑也很累的醫生死了。 那個總是跑到他面前說“哥哥可以教我嗎”“哥哥也會離開嗎”“哥哥我要抱抱”的小女孩也死了。 那些他永遠記得面孔的家人死在了挪威的冰海邊緣,死在他托付去照顧他們的人手里。 linnea死了。沒人知道她還記不記得十多年前在雪原上見到的銀發哥哥,也無從知曉。 城堡里的雙胞胎死了一個,另一個據說是瘋了,所以再也不用玩猜猜我是誰的游戲了。 圖書館的老館長死了,死前把a.u.r.o的資料燒了,還跟兩個隱修會的高層同歸于盡。 那只鷹死了。 那天他在地上昏睡,長時間的情緒波動加上沒有食物攝入讓他終于昏了過去。讓他醒來的是abies,紅發青年正在嘗試給他喂點東西,大概是湯水一類,反正現在也不可能讓他吃別的。 看到他醒來,abies說,對不起,我回來太晚了,要吃點東西嗎? 他從憤怒到麻木僅花了幾天,只是冷冷地看著abies,沒有反應。他在計算殺死abies的時機,雖然暫時還是個難以完成的計劃,但只要有機會他就會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