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祝靜思穿著一件碧綠的衫子,婷婷裊裊站在門口:“欠了我的債,又像十五年前一樣,想逃?” 五 如果裴探花欠的是情債,裴大少一點也不奇怪。但眼前的美女信誓旦旦地說,裴探花偷了她的東西。 裴大少的第一反應是,不可能。第二反應是,是偷心嗎?話到了嘴邊,裴大少還是沒好意思問出口,他對女人一向恪守禮儀,學不來裴探花的油腔滑調。 “我們玉桐村祝家打的鐵器,堅固耐用,更有許多精妙用途。他偷了我的一副捕鳥器?!弊lo思并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裴大少想起裴探花去捉蝙蝠的事情,將信將疑,只好將她領進屋里。而祝靜思發現裴探花真的不在家之后,也沒有追問他去哪里了,只是在臨走之前隨意提了一句:“這屋子里有治療外傷的藥膏味,他受傷了?” 裴大少一愣。家里只制作過胭脂,如果有香氣,也是胭脂香。 他突然想起那盒被裴探花單獨收藏在破柜子里的胭脂——也許,那根本不是胭脂! 客人走了,屋里清靜下來,裴大少卻坐不住了。 一定有些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他慢慢回想起,剛才祝靜思說到了“玉桐村”,而道士口中,十五年前的月圓之夜被雪白的大虎叼走嬰兒的地方……也正是玉桐村。 玉桐村里有幾十戶人家,家家戶戶開爐打鐵,其中有一戶,十五年前失蹤了嬰兒,恰好也是姓祝的。 沒有費太大勁兒,裴大少就打聽到了這戶人家。 “那天我老婆剛剛臨盆,有一只雪白的大老虎來把嬰兒叼走啦!”農夫模樣的男人脊背佝僂,“說了也沒人相信。我老婆逢人就說老虎叼走了她的孩子,村里人都說她傷心得腦子壞了。她一天到晚哭,沒半年就病死了?!?/br> 裴大少想要說什么,卻見一個農婦從屋子里舀水走出來,怯懦的眼神朝他瞟了一眼,又麻木地看別處去了。 農夫搖搖頭說:“開始時也傷心啊,但有什么辦法?總是要活下去的。后來討了現在的老婆——喏,就是她了。又生了三個女娃一個兒子?!?/br> 這些年……你還想念妻兒嗎? 裴大少沒有問出口。對方有了新的妻子,也就把舊人忘了。 農夫的面孔木訥蒼老,但年輕時應該是個面容干凈的男人,裴大少可以在他臉上尋找依稀相似的輪廓,卻沒辦法將他與“父親”兩個字重合在一起。 村前的溪水一彎淺碧清澈,竟是春日模樣。 裴大少走到溪邊,說不出的疲倦惘然。裴探花竊走了他十五年的光陰,他回到了原來的家,卻徹底迷路了。 他的母親已死了十五年,他的父親已不認得他。 唯一會對他微笑的,為他敞開家門的人——裴探花,根本不是人。 “妖孽,受死吧!”前方突然響起一聲厲喝,只見那個青衣道士舉著桃木劍,一道白色身影快得像風,輕飄飄便行于水上,落到對岸蘆葦之間。 裴大少頓時愣住—— 是裴探花! 他臉上仍然帶著欠扁的笑容,穿行風中如履平地,和道士交手很快占了上風,道士的驅妖劍法了得,但在裴探花面前就顯得局促小氣。裴探花白衣翻飛,信手拈來一枚葦葉為劍,正要輕松刺向道士胸膛……動作突然一滯。 他看見了小溪邊怔怔站立的裴大少。 只聽道士慘叫一聲,卻是被裴探花拎住手臂,卸下半條胳膊,狠狠甩去三丈開外?!拔医裉觳幌霘⑷??!迸崽交ù浇堑男τ白兊?,神色縹緲而神秘:“你走吧?!鼻嘁碌朗旷怎咱勠務酒饋?,吐出一大口血,卻沒有走——他也看見了裴大少。 “看清楚這溪水里的東西,你還能騙自己嗎?!”道士扔下最后一句話,才不甘心地踉蹌敗走。 裴大少驟然低頭,只一眼,就忍不住彎腰嘔吐,直到將胃里的黃水都吐了出來。 水里沉著一具尸體。手足殘缺,面目已經發白腫脹,顯然是浸泡多日了,那張臉是裴大少認識的。 馮基。 雖然裴大少不喜歡他,但從沒有想過讓他死,更沒有想過他會被人咬斷手腳掏空內臟而死——馮基的四肢傷口上留著猙獰的牙印,耳邊殘留著被利爪抓傷的縱橫溝壑。 裴大少的血液一點點變冷,他記起裴探花漫不經心地說:“我把他大卸八塊扔到河里去了?!庇窒肫甬斎盏朗康脑挘骸皼]多久你娘就因日夜思念你而病死,現在被你叫‘爹’的白虎害你和家人離散,他根本是你的仇人?!薄鞍谆匀说?,聽說每到月圓之夜,他都要吃一個活人?!?/br> …… 四周安靜下來。 裴探花眼眸里殺機消失,泛起溫柔的微風,他正要對裴大少說什么,卻被對方一把將手揮開! “你殺人了!”裴大少的聲音發顫,“你吃了馮基?!?/br> 裴探花一怔,深深地看著他,神色古怪而凄涼。他的臉上仍有笑容,可是氣色蒼白,仿佛許多年的疲憊都在這一刻涌出。 那樣的眼神竟然讓裴大少膽怯,可他不能后退。這只白虎不是他的父親,無論這些年有多深重的情,他手上有馮基的血,有自己母親的淚,有無數的人命。 “你既然知道十五年大劫將至,就應該行善積德,或許還能躲過上天的懲罰……”少年歇斯底里地爆發出來,guntang的眼淚流過他的臉頰,“你為什么要去吃人?別扯上我——不用你為我出頭!就像十五年前……你憑什么——憑什么抱走我?!我想要我自己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