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天后來,他跟在裴探花身后,又去了糕餅鋪。裴探花一個人打五個,竟然……打輸了。那次,發揮失常的裴探花吐出滿口的血水,笑瞇瞇地把桂花糕塞進他的小嘴——他花三個銅板買下了那塊被他舔過的桂花糕。 其實裴大少一直覺得自己老爹很神,比如父子倆曾經夜里經過山林,狼見了他們都躲得遠遠的。裴大少問他是怎么回事,他說自己手勁大,一巴掌能劈開石頭,后來他真的一巴掌劈開了……石頭旁邊的一只大西瓜。 過了幾天,養好傷的裴大少又去毓秀茶莊喝茶,他有點天然呆,當時和馮基連命都快拼上了,屁股一拍轉過頭,雖然沒到忘得一干二凈的地步,卻也沒覺得再看到馮基有什么不妥。 倒是茶莊掌柜的說,好一陣子沒看到馮基了。 莫非真的是被裴探花揍了一頓,嚇得再也不敢來了?以馮基那種個性,好像又不太可能。 裴大少自己找了個位子坐下,沒多一會兒,只見一個青衣道士走過來,在他對面坐下。那道士很年輕,長得也不算難看,但棱角充滿鋒利戾氣,顴骨突出的有些突兀;一雙手修長潔凈,唯獨右手中指與大拇指有兩只厚繭。 “你是裴大少?”道士說話聲音冰冷傲慢。 裴大少心想你都認識我,也不用回答了,所以沒有做聲。 “是馮基請我來的,我半月前剛到城里?!钡朗慷⒅难劬?。裴大少被他看得不自在,心想你是幫馮基出頭的,可他失蹤和我有什么關系,就算我爹威脅過他,要躲著不見人那也是他自己的事。 道士從懷里拿出一個桃木錦盒,打開來,只見里面一撮東西,白得毫無雜質,似乎是什么動物的毛。道士將其中的一根投進茶杯中,那白毛竟然輕輕搖動,似有生命! “這是我當天在毓秀茶莊撿到的?!?/br> “是什么東西?”裴大少的眼皮沒來由地猛跳,那幾根白毛像針一樣輕輕扎在他的太陽xue上,要挑動某些記憶。 道士品了一口茶,“世間有白虎成精,食人為生。這便是白虎精的毛了?!?/br> “……”裴大少一臉茫然,他只聽說過白骨精,沒聽說過白虎精。 “這只白虎精,就是你‘爹’——裴探花?!?/br> 裴大少身心俱震:“別開玩笑了!”可這一瞬間,仿佛被涼水兜頭一澆,之前的一幕幕在裴大少腦子里模糊晃過,想不真切,卻令人恐懼。 “我查探過你的來歷,你是月圓之溪附近的玉桐村里一對夫婦的兒子,在十五年前的月圓之夜,被一只雪白的大虎叼走。每隔十五年,月圓之溪有一次天劫,方圓百里的妖孽絕無幸免。那只白虎生性風流,冒著被雷劈的風險去和女人幽會,他知曉上天有好生之德,便把還是嬰兒的你叼在懷里,作為護身符?!钡朗柯曇衾溆?,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裴大少握著茶盞的手微微發抖。 青衣道士見他神色,知道他和白虎相處出了感情,目露憐憫:“你若是不信,只需親口問一問裴探花,十五年前他是否去過月圓之溪?” 四 裴大少回到家時,裴探花正在做千層餅。 “加蔥嗎?”裴探花一邊切菜一邊頭也不回地問,“還有香菜,要多放少放?” “爹,十五年前,你有沒有去過月圓之溪?” 裴探花的背影一僵,他回過頭來,眼神竟是裴大少陌生的:“你遇到什么人了?” 裴大少不會說謊,可他答應了那個道士不透露對方的行蹤。 屋子里一時間沉默得令人覺得壓抑。 鍋里的飯菜嗞嗞冒著熱氣,裴大少突然有點后悔自己的草率,但有股莫名的勇氣和隱秘的渴盼讓他期待……許久,只聽裴探花說:“去洗手,擺好碗筷?!?/br> 幾乎是落荒而逃地,裴大少就點了頭。 也許是屋里光線的緣故,裴大少偷偷抬眼看去,只覺得裴探花的臉色蒼白,像是生過一場大病的樣子。 這天夜里,裴大少做了個夢,夢到一只雪白的大老虎朝他說人話,渾身是血地喊“救命”……他從夢里驚醒,一摸身邊的床,空空如也。 裴探花不在。 他披衣推開門,寒風冷雨撲面而來,他突然想起童年時看裴探花揮汗如雨,高大修長的身影幾乎能遮住烈日。這些年來,裴探花的容貌沒有變,卻像被雨打風吹的竹子,渾身濕透了點滴歲月。 接下來的幾天,裴探花沒有回來。 裴大少開始的一兩天熱飯菜的時候還給裴探花留一點,后來就不留了。到第七天的時候,裴大少對著空空的桌子,突然發覺自己已經不太關心他為什么失蹤,去了哪里。因為他呆呆地想著另一件事—— 他還會不會回來? 這個念頭一旦浮到腦海,就被裴大少迅速而驚恐地驅逐出去,他不愿意想。這種回避,甚至遠遠超出了聽道士說裴探花是白虎時的害怕。十五年,并不是一瞬間。 家里的屋頂還在漏水,角落里堆著裴探花平時搗鼓的瓶瓶罐罐,冰冷的鍋灶里還有裴探花最拿手的千層餅的原料。裴大少估計是幾天冷菜冷飯沒吃好,夜里難以入睡,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有些睡意。 清晨,門外傳來熟悉的敲門聲。裴大少睡意全消,只覺得滿室都亮堂起來,他一躍而起,沖過去打開門:“爹——” 門外的人并不是裴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