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陸迢正跪坐在其中,烏黑的雙手抱著一具焦尸?;鸸庥痴障?,男人的面色蒼白如紙。 旁人的詢問聲驚醒趙望,他定下心神,走到陸迢身側,才要張口,那枚玉佩先闖入眼簾。 這是大爺及冠那年親手雕刻,姑娘她……趙望覷了眼那具焦尸,不忍再看,扭頭沉默著站在一側。 少頃,陸迢先開了口,“那個和尚現在何處?” 因著喉嚨嗆進許多煙塵,他的聲音干啞無比,掩去了里面浸著的沉沉恨意。 佛經,佛經,秦霽根本不信這個。 花燈都不放的人,如何會來寺廟的長生殿供奉亡人? 趙望見他起身,心底一松,應道:“在,大爺,他現在被人押在外面?!?/br> “帶回榴園,我親自審?!?/br> 話聲分明再平淡不過,趙望卻倏然打了個寒顫。 * 最初修建榴園,不全是為觀賞之用。 榴園東廂的地下,陸迢命人打造了刑室與暗牢。暗牢建好后,陸迢為學業之故拜了老師,后來心性多有磨煉,漸漸不再在意此處。 因而他這刑室里面的東西雖然齊全,但從未啟用過。 今夜是第一次見血。 陸迢夤夜走進刑室,出來時天光已經大亮。 他覺得喉間悶堵,想要吸入一些新鮮空氣。一抬首,腥紅的日光透過云層,透過寒風,直直刺進了眼中。 一夜過后,身上感受到的第一個知覺,是痛。 趙望遠遠就瞧見他眼中的血絲,一道又一道,細密的血絲幾乎爬滿兩只眼睛,染變了色。 趙望端著銅盆走到他面前,面露擔心,“爺,你先歇會兒吧,這手上的傷還沒處置?!?/br> 不只是傷,大爺一回來就領著那凈予進了刑室,到現在衣沒換,臉也未洗。 他昨夜一徑在火燒的狼藉中翻找,所著的錦衣華袍早就勾痕滿滿,到處都蹭上了火燎的灰。 大爺何曾有過這樣狼狽的時候? 便是當年老爺的手下的援兵沒有趕到,大爺險些喪命之際,他也沒把潔凈這二字給落下。 如今卻是大不相同。 趙望心下默嘆。 聽見他說“傷”,陸迢凝眉,雙手放進水中。 這水溫熱,在掌心壓下的時候變出薄細的形狀,水流沿著一條條紋路,刮蹭過掌心裂口。 細微的痛意在掌下撕扯良久,陸迢緩緩吐出一口氣,像是忍下了什么。 “把他送回寺里去?!?/br> * 陸迢放過凈予,得到了一個木匣。 不知是如何熬到的晚上,他捧著木匣,再擺不出多余的表情。 眼前又浮現出秦霽的笑顏,她杏眸盈盈,來牽他的手。 “聽人說,在寺廟開過光的佛經與普通的佛經有不同,我明日寫完,給大人也看一看如何?” 又是騙他。 木匣就在面前,陸迢手放在搭扣之上。不過是小小一塊銅片,可落在他指間,似有千鈞之重,怎么也抬不起來。 這里面,是秦霽留給他的話。 陸迢手停頓許久,終是移去別處。 如若打開,他以后連騙也沒法再騙自己。 秦霽會跟他說什么? 她該恨死他了。 若不是他一直步步緊逼,她也不必用這樣的辦法離開。 聽他們說,火燒起來的時候,比天邊的落日還紅。 她在里面,該有多疼? 秦霽還是個小姑娘,能吃得了委屈,可疼,她一向都是受不住的。 手中的木匣滾落在地,陸迢身子一傾,狂嘔起來。腹中翻江倒海,逼他張開喉嚨,一聲不停。像是要把里面的心肝脾肺,五臟六腑全嘔出來才能罷休。 然而他粒米未進,吐出來的也只有酸水,苦水。 嘔到最后,他面上不剩一絲血色,煞白著臉往后倒去。 * 十二月廿九,金陵刮起大風。 寒風呼嘯,卷起地上爆竹的紙屑,撒向了漫天的細雪。 雪霽風停之后,一群小孩在榴園外玩鬧,捧起地上的雪又一次揚向空中。 歡笑聲里,紅與白融成一體,連著這雪也變得刺眼起來。 趙望停下馬車,余光瞥見車簾已被掀開,登時感到不安,“爺,您等等,我這就把他們趕走?!?/br> 大爺剛剛在寺里給姑娘上完香,聽不得這樣的熱鬧。 他翻身下馬,身后忽而傳來一句問話。 “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二月廿九?!壁w望停步,小心回道:“是除夕?!?/br> 良久,陸迢放下車簾,像是做出了某種退步,淡聲道:“回國公府?!?/br> 除夕夜他若是還在,定然又違了她的心意,惹她傷心。 * 除夕夜,國公府。 戲班子唱了一出又一出,花腔整夜未停,席上圍坐著國公府眾人,煙火過后,更是酒宴酣暢。 陸邇喝了不少,舉起杯要敬陸迢,醉眼在席間掃上一圈,撓頭問道:“我大哥呢?他剛剛不是還在這兒的么?” 陸悅笑道:“方才有人來找大哥,他早就離了席,也就你這個不省事的沒看見?!?/br> 有人找不過是個借口,陸迢回到衡知院,也不問是誰,逕往書房而去。 今年的除夕比往年要冷,到后半夜,又下起大雪。 燈籠下暖黃的光,映亮漫天鵝毛,紛紛揚揚,肆意在院中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