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陸迢一頓,良久的沉默過后,他進了里間。 “趙望,送幾位大夫出去?!?/br> * 夜至,竹閣靜謐非常。 陸迢換上新燭,拾起玉筷,碗中蘸過溫水,在秦霽唇上輕點。 似在繪丹青,薄薄的唇瓣經水浸后,重新變得粉潤。 他盯著她的眼睫看了許久,心中了然,那大夫所言未必是假。 他是在醉春樓把她領回來的,那里是男人的銷魂地,可于女子而言,卻是再可怕不過的噩夢窟。 秦霽在那里的一個多月,都是怎么過來的? 她從沒提過。 在一處許久,陸迢還從未聽秦霽抱怨什么。她不是沒受過委屈,只是從不擺出來讓人知道。 便說他自己,當初對她也沒安好心,不是么? 想起她剛來時嬌嬌怯怯,他卻真拿她當成一個花娘對待。 胸口一陣陣的酸澀漫出,生平第一次,陸迢品出了后悔二字是何滋味。 尷尬,無地自容,欽慕,思念,后悔。 這些有意無意體會到的滋味,都只與她一人相干。 酸澀漫至唇齒,陸迢俯身,在她軟腮上輕輕咬了一口。 * 天邊灰云密布,不一會兒,長廊的掛簾被急風吹起,沉悶地拍在廊柱上。 秦霽醒時,外面在下大雨。 撥步床內昏昏暗暗,隔著床帳,只能瞧見外邊灰濛濛的亮。 秦霽才掀開被子,候在外邊的綠繡便察覺有動靜,即刻撩起床帳。 她欸了聲,露出笑臉,“姑娘,你可算醒了?!?/br> 綠繡忙端來溫水,秦霽慢慢喝著,一盞溫水在手中見了底。 綠繡接走茶盞,秦霽瞧見她衣袖里的一層復衣,問道:“今日是哪一日?” 自己睡前綠繡穿的還是秋衫,醒后怎么換上了冬衣? 綠繡取來一旁掛著的狐裘替她披上,“十一月初,今日正好是大雪呢,姑娘?!?/br> 寒風不斷撲打窗欞,秦霽去了榻上坐著。 這次她竟然睡了一旬半, 一碗新熬的苦藥很快被端進竹閣,秦霽和這碗藥僵持了許久,第一回 伸出指尖將它推遠。 “我不想喝?!?/br> 綠繡細聲勸慰:“可是姑娘還病著,喝了藥才會好起來?!?/br> 秦霽搖頭。 喝了藥才會好起來,這句話以前也有人對她說。 以前生病時,她的身邊有爹爹娘親,還有秦霄,所有人都對她甜言蜜語,秦霽對這句話深信不疑。 可是現在呢? 久病不止消耗精力,也消耗她的心情。窗外雨幕瀟瀟,秦霽又問了一遍自己。 喝完藥真的會好么? 她不知道。 綠繡正搖擺不定,不知還要不要再勸,余光中忽然出現一抹人影,忙起身行禮。 “大爺?!本G繡轉首看向那碗藥汁,欲言又止。 陸迢道:“你出去,把喊來的大夫也請回去?!?/br> 竹閣內只剩下秦霽與他。 陸迢剛剛下值,還穿著朱紅的官服,肩頭后背都被雨淋濕了不少,身上披著一層發冷的濕意。 他臉上也淋到了斜飄的水珠,乍一瞧還有幾分狼狽。 陸迢自己卻不覺得,他沒走近,而是折步去了里間放箱奩的地方,隨口道:“不想就先別喝?!?/br> 回來時,這人換了一身天青色常服,腰間束著青玉革帶,不見先時的狼狽。 陸迢在秦霽身旁坐下,她神色仍是懨懨,甚而又開始犯困。 他側首,“你知不知道,秦——你父親被發配去了嶺東軍臺?” 秦霽不答話,臉上的困意卻掃了個干凈。 她知道這個地方,李思言之前告訴過她。 可是嶺東太遠,沿路的官兵也多,她一無所有,貿然前去只是徒招麻煩。 陸迢捏捏她的耳珠,柔聲問道:“嶺東地苦,冬日濕寒,想不想給他送一些東西?” 秦霽微微一怔,抬頭看他,杏眸一瞬烏亮。 “真的么?” “不騙你,但是——”陸迢輕笑一聲,指腹點住她快要耷拉下去的唇角。 “但是你明日得起來,睡過就作罷?!?/br> 秦霽想了想,這個不算為難。 “好?!彼c頭,似有一縷春風拂過,將她的眼角眉梢吹彎稍許。 秦霽在笑。 陸迢驟然發覺,她很久沒笑過了。 從去濟州的路上開始,直到今日已經兩月有余,他才見她真心笑了這一回。 陸迢怔神的時候,秦霽躲開他下了榻。 “我去喝藥?!?/br> 晴藍的裙擺翩躚經過身側,只留下一縷摻著藥味的淡香。 陸迢折身看向床上,確認那里沒躺人后吐出一口氣,連日懸在心頭的巨石在此刻終于落地。 不是做夢,她真的醒了。 夜間雨停,竹閣窗紙上現出了兩道人影。 秦霽住的最久的地方是京城,她沒去過嶺東,對那里所知甚少。 翻完地方圖志,她瞥向對面的陸迢,極為難得地和他搭起了話。 “嶺東的冬天,有京城那樣冷么?” “比不上京城,卻也不好過。嶺東是南邊雪最多的地方,嚴風可截人耳?!?/br> 秦霽繼續問下去,陸迢放下了手里的書卷,一句一句為他解答。 兩人熬到夜深,秦霽的眼皮又在一點點往下墜。她勉力擠出一絲清醒,問陸迢,“明日我能出去采買東西,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