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汪原抹了把臉,仰靠在椅背,嘆道: “多虧陸大人還肯記得我。今日下值他們都走得快,我不過晚了一刻鐘就碰上此事,一天死兩個,真是冤孽?!?/br> 陸迢冷嗤一聲,“你還有晚下值的時候?” “這你可就冤枉我了?!蓖粼鄙碜?,拍拍桌上的兩堆案卷?!俺⒁榻甑拇蟀?,我在卷宗庫翻翻找找,好不容易將這些找了出來?!?/br> 案卷邊上放著一張訴狀,紙張陳舊泛黃。 訴狀右下,原告人處寫著“聲聲”二字,一筆一劃都極為筆直,字跡分明沒見過,陸迢卻看出幾分熟悉。 汪原見他頓在原處,笑著賣關子,“這是十幾年前的一份卷宗,被告的還是那位古板著稱的秦御史,你可知為何?” 陸迢半個眼風也沒給他,提步出了應天府。 那個寫話本子的叫過她聲聲。 笙笙,生生,聲聲。 她是聲聲。 回到榴園,已是亥時,正是秦霽服藥的時辰,綠繡出了竹閣,去小廚房取藥。 一只燈籠從廊下經過,陸迢移眸望向燈燭亮起的那間屋子。 里面只剩下她一個人。 他才跨進門,就聽到清脆一聲裂響。 繞進屏風內,便看見昏睡了五日的小姑娘已經醒了過來,正斜靠在床邊。 秦霽不僅靠在床頭,兩只手也撐在被褥上,不然就要滑下去。 她垂首看著碎了一地的瓷片,心頭有些堵得慌。 明明只是睡了一覺,不知為何,現下卻使不上半點力氣,連茶盞也端不起來。 碎在地上的瓷盞又響了一聲,銀鏤云紋皂靴闖入視野當中。 秦霽緩緩抬頭,猝不及防對上一雙黑沉的丹鳳眼。 陸迢又走近一步,地上碎瓷被踩響,他這才有所發現地低頭去看。 薄唇稍抿一瞬,陸迢折身離開。 秦霽又低下頭看著地上的碎瓷和茶水,心微微揪了起來。 在陸迢沒出門前,她其實模模糊糊醒過一回,只是睜不開眼而已。 他和別人說的話,秦霽都聽見了。 她聽說過,一滴露藥性極為猛烈,是喝下后沒有生還余地的禁藥。 陸迢知道她收下此物,又會如何待她? 他從不是心軟心善之人,那日在船上,陸迢前一刻還在應和那人說話,轉眼就將其變成了一具尸體。 后來他把自己揪出時,也帶了一股殺意。 捅陸迢一次可以被寬宥,如今又這樣稀里糊涂被發現第二次,這個人……還會放過自己么? 她拿不準主意,但并不想死。 腳步聲走近,秦霽虛虛攥起拳,柔軟的錦被在她手中皺了一小團。 這次抬頭,看到的是一杯水。 秦霽一怔,想起他先前與人說的話,一時動也不敢動了。 她搖搖頭,一張口,嗓子啞得發不出聲。 陸迢在床邊坐下,將杯盞遞到她唇邊,“先喝水,我就在這兒?!?/br> 原本低沉的聲音被有意放輕,不知從何處多出一兩分溫和。 他要對付她,不必費這樣的功夫。 秦霽懸著的心又放下來。 陸迢的手掌仍托在茶盞底下,她扶著盞側,小口小口喝了半盞下去。 指尖輕輕往外推動,陸迢會意,將茶盞放去一邊,“餓不餓?” 秦霽點點頭,拉住他的衣袖,“現在是什么時候?” 她睡的時候已是夜半,可醒過來四周還點著燭火。 “巳時三刻?!标懱雒念^發,“你睡了很久?!?/br> 秦霽喝過清鮮小粥,喝過藥,又好好洗漱了一番。 折騰下來,已經到了丑時,竹閣內的燈火還亮著。 兩人都坐在榻上,陸迢側著身給她絞頭發。 秦霽耐心等了許久,問道:“擦干了么?” 她問過好幾遍,聲音一遍比一遍小。 陸迢每次的回答都是沒有。 問到最后一遍,連“沒有”也不再管用,她閉著眼,額頭一點一點,還是栽進他的胸口。 秦霽又睡著了。 整整一個月,她只醒了四五回,有時隔上兩日,有時隔上五日,最長的時候隔了半個月才醒。 仍是先前的老大夫,他日日來給秦霽診脈,在秦霽睡到第十四天的時候眉心皺出了五條豎紋。 他轉瞬就發現陸迢的臉色更不好看,平日還有兩分客氣的年輕人,此時的眉宇間盡是不講情理的冷肅。 老大夫心里一抖擻,轉望向旁邊坐著的五個大夫并一個太醫,幾人眼神交接過一番后,老大夫站了起來。 “世子,按說這位姑娘的脈弦雖澀,先天于體魄便有不足,但顯見這些年是好生調理過的,也頗有成效。 姑娘平日休息得或許比常人要多,容易乏累,但遠遠不至于到今日這個地步?!?/br> 趙望嘆了口氣,厲聲道:“諸位大夫,我們大爺請你們過來可不是為了聽這些官話?!?/br> “是……是,那老夫便……實話實說?!崩洗蠓蛴U了陸迢一眼,低下頭,“照老夫看來,姑娘她遲遲不醒,許是生了心病?!?/br> “心???” “是?!崩洗蠓虻穆曇艉苁呛V定。 “或是怕什么,或是厭什么,寧肯睡著也不肯醒。姑娘這種病,其實要在醒時治最為有效,奈何她醒的時辰太短,世子不如下次尋點什么誘引叫姑娘睡遲一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