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受了潮,便往外發散著令人溺斃的腐臭。 照升臥在這堆濕扁的干草之上,被這股腐臭死死壓著胸口,越壓越沉,他猝然睜開眼,猛地咳嗽起來。 另一邊的如蘭即刻揪起了心,扶著木欄往他這邊查看,眼淚止不住的往下落。 “照升哥哥,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br> 照升咳完平復了一陣,起身到隔著兩人的木欄旁邊,寬大的囚服罩在這個清瘦的十九歲青年身上,入目可見的狼狽慘淡。 照升笑了一笑,憔悴的眉眼重新冒出一點鮮活氣,他輕輕揩去如蘭眼角淚珠。 “說什么傻話呢?此事與你能有什么關系?是我沒用,不能帶你走?!?/br> “不……不怪你……照升哥哥?!比缣m哭得更加傷心,連聲哽咽起來。 怎么能怪他呢? 如果不是因為要救自己,照升哥哥不會傷人起事,他書讀的好,一次便考中秀才,還是里頭最厲害的廩生,再過幾月便是三年一度的鄉試,舉人必然也是囊中之物。 他這時本該在書院讀書,為奔向以后的大好前程而努力,而不是陪著自己在這暗無天日的牢獄當中苦等發落。 “莫要傷心,蘭兒,我們都會沒事的?!?/br> 照升伸手越過木欄,拍著她的頭柔聲安撫。 十六歲的小姑娘,雖無衣食之憂,但家中父親懦弱,繼母不慈,受過的委屈一點也不少,好在還有個不時過來的義兄關心著她。 二人互相陪伴,情意早就遠勝常人。 雖知曉這不過是句安慰,但從他的嘴里說出來,便能讓如蘭心安,如蘭收了淚,悶悶點頭。 有差吏從外進來,腳步聲離兩人越來越近,那差吏打開了王照升這間牢房的門鎖。 “王照升,走吧,知府大人要見你?!?/br> 陸迢在刑房單獨見他,刑房的窗比牢房的大,里面陳列的各類刑具都清楚可見。 陸迢坐在太師椅上,睨了眼筆直跪著的王照升。 “王秀才,還是站起來回話吧,不然這廩生豈不是白考了?” 秀才與普通百姓不同,可免除徭役,見官也不必下跪,還有許多實打實的好處。 陸迢這語氣聽起來像是寒暄客套,卻叫王照升心中冒出一股冷意,腰背不受控微微彎了下去。他垂下頭,視野中僅留下陸迢正紅官服的一角。 這一角的紅像是一團火,在他眼中暗暗灼燒。 王照升擺出十二分的恭敬:“小民鄙薄,不敢冒犯?!?/br> 他話音剛落,陸迢便朗笑一聲,如清風過竹,俊雅挺秀。 王照升釋了口氣,以為方才是自己誤會了,他跟著討好地笑,然而這笑還未變大,就聽得一聲輕飄飄的質問。 “你不敢?” 王照升聽到這話后有一瞬的茫然,隨后便撞見了那俯視過來的眼神。 漠然,不屑。 討好的笑凝固在王照升憔悴的臉上,像隔夜的rou湯上面結成的白色油凍,雖出自湯中,二者卻極不適宜,令人見之蹙眉。 “你殺的那人,是與你在書院一同進學的生員白墨,與你的關系也極為親近?!标懱龅曢_口。 “大人!我與白兄的關系確然不錯,可您前面那句小民不能認?!蓖跽丈剡^神來,伏首拜在地上。 “我那日與白兄起了些許爭執,他個性沖動提刀想要刺我,我是為了保護自己才失手傷了他?!?/br> 王照升勉力維持著鎮定,說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辭。 這說辭漏洞百出,和誑語沒什么兩樣。聽得陸迢皺了皺眉,中指并著食指敲起了桌子。 他不開口,刑房陷入沉寂之中,只有緩慢又壓抑的敲桌聲。 這一下下恍若敲在了王照升黑苦的膽子上,幾欲將其敲破。 王照升心中慌亂起來,這是不打算撈他?憑著那位的本事,將自己撈出來還不容易? 眼前這位與他相比,不過也只是個文官知府而已,只比那知州大上一級而已。 王照升這么想著,覺得有必要“提示”一下這位新上任的官員。 “大人,我不過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如何可能殺的了白兄呢,又或許是那條船上的船夫小廝對他懷恨在心故意陷害于我?我與陳尋陳大人也見過幾面,我的為人,他再清楚不過了。還請大人明察?!?/br> 緩緩的敲桌聲停下來。 “巧了,我與陳尋也認識?!标懱鎏滞砗笾噶酥?,“坐?!?/br> 王照升回頭,身后是一張布滿暗紅血跡的老虎凳。 他拖著鎖鏈走過去,才發現這上面暗紅的血跡竟然未干,而那凳下,有一個他極為眼熟的物件。 一截斷裂的烏瓷骨哨。 那人是王照升給自己留的保命底牌,他將證物交給了他,許諾同富貴,共患難。 王照升大驚失色,回身看向陸迢,“你……你們!” “別著急,不是本官傷的他。此人是與你相熟的陳尋送過來的,還遞了一封狀紙,你不妨先好好看看?!标懱鲇挠恼f道。 王照升拿起放在里面的狀紙,果然是陳尋的名字,這訴狀上說這人是傷了他家的下人。 何其荒謬的理由,同他剛才跟陸迢提出的借口一樣,全然沒有可信之處。 王照升強裝出來的鎮定瞬間散去,面色慘敗若淤泥。 陸迢靠進椅圈,語調從緩。 “白墨的兄長知道了得死,白墨知道了也得死,而你——你以為自己為什么會活到現在?本官給了你七日時間,讓你多活了七日,你竟然愚鈍至此,還沒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