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再有兩日我也要下船,這兩天你可以繼續睡在這里。只是不可與人——” 梅娘即刻搖頭擺手,沒忍住又咳了兩聲,她捂住嘴,“小哥你放心,我已經攢夠錢了。再不會做這種腌臜事?!?/br> 她說得如此直白,反叫秦霽頓住。 半晌,秦霽道:“嗯?!?/br> 這兩日船上講金陵話的人也多了起來,她默默記了一些,自己趴在船舷處輕聲跟著念,總念不出那樣的口音。 梅娘的咳嗽昨日就好上許多,她難得看到秦霽白日出現在人多的地方,湊上去時聽到秦霽在碎碎念著金陵話。 “小哥,你想學金陵話?直接找我呀”她搭上秦霽左肩,秦霽神色冷淡,向右躲開了她。 梅娘笑了聲,兩只手拍了拍,站在旁側同秦霽一起望著河面的行船。 “一個人去外地很不容易呢,我剛去京城的時候就總上別人當,后來遇見一個賣豆腐的阿婆,多虧了她,我才有如今這樣?!?/br> “小哥是京城人吧?一口的官話,金陵的壞人可不比京城少。這邊是大商埠,生意人各個都掉進了錢眼里,什么事都干得出來?!?/br> 梅娘黯然說道。 這是自認識梅娘以來,秦霽第一次見到她如此低落的樣子,聲音平靜得沒有起伏,眉間卻攏上一團愁霧。 秦霽淡淡嗯了一聲,目光投向水面。 船尾跟著一陣陣翻起的浪花,這是船底津人合力在踩著漿輪,推動這艘客船緩緩前行。 其它大小船只也是如此,在它們后面跟著一團團白色浪花,拍打出潺潺水聲,像一條條歡騰的尾巴。 客船甲板上各路人來來往往,引朋道友,圍坐飲食。多是些頭戴布巾,衣著光鮮的行商之人。 已經可見鎮江繁盛的一角。 秦霽望向綠水深處,幾日前的一小團影子如今已經可以辨出模糊形狀。 “小哥,你要去哪兒?這一路多虧你收留我,江南這一塊我都熟,叫我也幫幫你的忙?!?nbsp;梅娘又恢復爽朗,向秦霽靠近了些,搭在船舷處的手肘貼著秦霽的。 “不用了,多謝你?!?/br> 秦霽不打算與人為伍。 梅娘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越笑越大,“小哥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該不會把我一個弱女子當成壞人給防著吧?” 梅娘臉都笑紅了,秦霽不解,“你為什么笑?” “我也不知道,笑習慣了?!泵纺锊敛裂劢切Τ龅臏I。 秦霽跟著微微翹起唇角,柔聲道:“我不是怕你,也沒有生你的氣?!?/br> 一個女人拋下一切從南到北,又兩手空空踏上歸途。 經歷了這般多的難言之苦后還能與人開懷談笑。 秦霽感到欽佩。 “也罷,既然小哥不愿說,那我們端看緣分。這東西不會騙人?!?/br> * 夜半,悠遠的古寺鐘聲乘著夜風飄進船艙,漿輪撥動水浪的聲音漸消漸止。 鎮江到了。 這應是三更的分夜鐘,秦霽撥弄著桌上將盡的油火想。 梅娘在地鋪上翻了個身,用金陵話嘟囔著罵道“死和尚吵死老娘了?!?/br> 秦霽對她的印象又豐富了一些。 晨鐘暮鼓,各個寺廟都設有報時的大鐘,敲鐘后還有擊鼓。 京城也有,不過這分夜鐘因為太吵,早年前朝中十數位大臣聯名上書,圣上裁定后將其撤了。 南邊仍保留著這個舊例。 第二日一早,秦霽便收拾東西下了船。 梅娘比她走得更早。 一上岸,碼頭處都是笑意盈盈上來招呼的客棧小廝。 秦霽本是為了不引人注目而換的一身蘊衣敝袍,在水上飄了二十多日后來到這里,反而簡陋得引人注目了。 那些稍微得體的小廝看都不看她一眼。 好不容易有個人朝她走過來,秦霽準備好話正要開口。 “你們——” “小兄弟讓讓?!毙P推了把秦霽,笑臉迎上她身后那個穿著絲綢的羊胡子商人,“老爺,一路辛苦了,去我們悅來客棧歇歇腳罷。那兒什么都有……” 秦霽咬了咬唇壁,不再指望路邊攬客的小廝。 這副打扮若是去那些大客棧免不得被仔細盤問一番,于是秦霽自己在街頭找了個看得過去的客棧,拿出假牙牌住了進去。 她的客舍在二樓最里面,軒窗臨街。 秦霽在地板上踩了踩,終于沒有了那種飄忽不定的不安感。 “您若是缺些什么,到我們一樓柜邊招呼一聲就行,這兒臨街,想買什么自己去也方便?!?/br> 小廝應付似的說了兩句,不打算從秦霽身上賺出什么跑腿費。 他要出去時,秦霽將其喊住,“給我燒些熱水沐浴?!?/br> 小廝愣了愣,接話也快?!拔覀冞@熱水沐浴是五十文一桶,若是要皂角得另加十文?!?/br> “還有其它的湯料么?” 秦霽在家中都是配著丁香,沉香,青木香,鐘乳粉再佐以時令花瓣搗碎成粉。 她幼時體弱,藥不離口,后來請了名醫開下這副藥方入浴才漸漸好些。 如今身體雖然好了,但秦霽也習慣了那草木香氣,一直在用著。 小廝愣了愣,湯料不都是些姑娘家的花瓣和香料? 他答道:“有的,有春仙水,洛神水兩種,” 他臉上的狐疑讓秦霽頓時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個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