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姜染腦袋一歪,仿佛看見了一個傻子,“我不落棺怎么知道它為什么掉底,不把底補上,你爹裝哪兒?” “那也不能說落就落!”張進成跟她掰扯。老輩里有這個規矩,沒有不到地方就把棺材撂下的,棺材里掉人更是前所未有。 “這可真要了親命了?!薄靶⒆印崩镉腥撕傲艘簧ぷ?,其他幾個如夢初醒,開始連哭爹帶罵街的嚷嚷。那嘴一時也不知道該罵誰,反正是連抬棺材的仆役帶姜染,都數落了一遍。張家老太太一聲沒吭,早在人飛出去的時候就昏過去了。 “那就讓他死這兒?”瘋子不管旁人鬧成什么樣,都按自己的想法走,“墓碑放哪兒?落你們家門口?” 那就挖吧! 姜染辦事兒干脆,揚手一揮。 “焦與!” 棺材既然是在門口撂下的,就在門口刨坑。 焦與踮著腳在人堆里應了聲是,轉臉從張家找了把鋤頭,真扛著過來了,嚇得張家人連忙伸手攔住。 葬這兒肯定不行??! 那你說怎么著?一堆人商量來商量去,最后還是得裝回去。張家人不敢自己裝,像這尸身燙手,碰一下都要離多遠,手指頭打著顫地顛,抓地契的時候都有勁兒,到親爹這兒反而犯了難,連拉起來看一眼臉砸出好歹的勇氣都沒有。最后還是姜染擼著胳膊,喊手底下人拉起來的。 架著張金寶的胳膊掛到肩上,用力一起,姜染面對“他”整理過后的油頭粉面的臉,反倒笑了,曼聲念道,“昔有吳起者,母歿喪不臨,嗟哉斯徒輩,其心不如禽。你這喪倒是有人奔,可惜奔財不奔人,摔亂一身涼尸骨,孝子賢孫不近身?!?/br> 這句嘲諷,張家人沒有一個好意思還嘴的。 死人身上沉,四肢都僵得像塊石頭,幾個人廢了挺大一番周折才重新安置回去。 人堆里有老棺材把式過來手把手教了捆繩,前后纏了四圈,總算連底兒帶蓋的嚴實住了。 這次再上路,就沒旁的毛病了。 棺材平順入土,孝子悲聲一片,姜染坐在對面不知道是誰的墳頭,靜靜看這出大戲,看火盆里的紙錢化作虛塵,看這些富貴閑人,著白涕淚,修飾丑陋漠然。 哼出一個嘲諷的笑。 張金寶入土后,cao持這場白事的姜染就因為棺材板掉人事件,再次名噪樂安。 她這人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卻極在意別人對她棺材鋪的看法,街坊四鄰每天都能看見她坐在門口石獅子上,愁容滿面的揪頭發,丫鬟給她拿梨敗火都不肯吃了。 她一連折騰了一個多月,依舊還是只有二十幾兩銀子做底。這銀子既要照顧五個人的開銷,還要照顧不成器的“廚子”大展身手的心情。昨天其忍找到她,直截了當的說,希望她可以給他買一頭驢,說是要嘗試驢湯燜面和風吹驢rou的做法。 她直接給了他一記腦瓢,讓他清醒以后再過來。她其實最看不上的就是其忍,要不是因為他飯做得難吃,她也用不著頓頓都去外頭買。 太陽不知什么時候從天邊掉下去了,夜幕在蒼松石瓦身后無聲登場,姜染心情惆悵,覺得枯枝都像掉得只剩幾根頭發的老漢,不如全禿了好看。 第14章 孤陋寡聞 樂安的夜最冷,尤在入夜時分,簡直寒得像水。這種夜即便吃了燙酒也難生出暖意,蓄著雪的夜路里,竟然有人頂著無際的黑暗,赤腳奔行。 那腳很小,一看就是生在孩子身上,那孩子也實在單薄,穿著厚襖也是木炭片子似的一塊細瘦的板子。他的臉看不清,混在夜色里,只有一雙焦急的眼睛。他的步子很急,踉蹌倒在雪里再爬起,生怕再晚一步就要失去所有。 漆黑夜色里,已經隱約能看見一點光亮了,那是棺材鋪獨有的白絹素皮燈籠,正在風里無奈地打轉,孩子咬緊牙關,加快步伐,猛地撲到門上。 “jiejie!姜jiejie!您在嗎?求您救命??!” 酆記的大門,被孩子脆弱的小拳頭捶出一串“篤篤”。 夜深了,后宅與前院隔著兩道月亮門,按說這些動靜很難傳進睡熟的人耳里,酆記后宅的燈卻極快的應著聲兒亮了。這里頭的人耳力都好,加之過去個個都是“夜貓子”,睡得遲,猛然一個起身,便都穿著衣服出來了。焦與離得最近,率先把門打開,那孩子就摔到了他懷里。 “jiejie,姜jiejie在嗎?” 孩子攀著他的手臂,小小一只枯手,瘦的像只伶仃的鳥爪。再看那腳上,連雙鞋都沒穿,沾著一腳雪泥,腳邊一條條,一道道,都有被粗石劃破的痕跡。焦與看著心疼,一把將孩子抱起來,托著小腳回身往后看。姜染和童換等人都已打著燈籠過來了,姜染腳上只趿了半只鞋,身上披著小襖,匆匆上前一看,詫異地叫出一個名字。 “旺兒?” 旺兒是瘸腿婆婆的孫子,獵戶家遺孤,姜染腦子糊涂記性卻不差,見過一次就記住了這個黑瘦的孩子。旺兒從焦與身上滑下來,跪在地上,兩只小手大人似的作揖,他知道他們既不沾親也不帶故,他不該來麻煩他們,但他實在沒人可以找了,強忍著淚道,“姜jiejie,求您救救我奶奶吧,家里遭了強盜,翻出了您上次給的銀子,奶奶死活不讓他拿走,那賊人便將奶奶打傷了。我年紀小,不懂怎么救治,又拖不動奶奶,求您幫幫我吧,求求您了?!?/br> 那么小小一個人,柴火似的縮成一團,怎么看著不辛酸。焦與平靈等人爭著把孩子抱進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