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目混珠 第32節
御醫替十二殿下把脈,說他溺水的時辰過長,肺部有損,恐會留下病根。 孟漁急道:“沒法根治嗎?” “回九殿下,臣定盡力而為?!?/br> 寢宮里圍滿了人,十二殿下的生母泫然欲泣,跪地求衡帝為蔣文慎做主。 除了坐在榻沿的孟漁,其余幾位皇子分兩側站立,六殿下沉不住氣,“父皇,既然十二弟醒了,快些讓他說說昨夜到底是怎么個情況,也好還五哥一個清白?!?/br> 孟漁看著蔣文慎,后者一瞬不動地盯著他的臉,仿若在欣賞什么絕世珍寶。 他心底突突跳了兩下,唯恐衡帝看出端倪,避開了這個目光。 “陛下,三年前文慎就落水過一回,如今那不懷好意之人竟故技重演殘害我兒,望陛下不可放過……” 十二殿下生母軟弱可欺,生下個不好相與的蔣文慎,母子二人在宮里極少與人走動,她被蔣文凌看一眼,頓時花容失色,期期艾艾地不敢再開口了。 蔣文凌上前一步,“十二弟,你實話實話,若真是我府里的侍衛所為,我定將整個靖軒王府翻了個天也要為你查個水落石出?!?/br> 屋里幾乎所有人都知曉這是一個局,蔣文凌急于洗脫嫌疑,干脆把行兇的侍衛摘了出來,可事事講究人證物證,如今物證有了,還差受害人的口供。 衡帝道:“十二,有父皇在這里,你說吧?!?/br> 蔣文慎仍握著孟漁的手,拇指輕輕地摩挲細嫩的掌心,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供詞,孟漁亦然。 片刻后,蔣文慎斷斷續續地道:“三年前我落水,見到了五哥的貼身侍從?!?/br> 孟漁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蔣文凌厲聲,“文慎,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血口噴人?” “胡說?!绷钕職饧睌?,“你落水時五哥在宮宴,他的侍從自是跟著他,如何去推你下水?” 七殿下哈的一聲,“六哥此言差矣,推個人落水費得了什么功夫?文慎也是你的弟弟,你莫要因與五哥要好就包庇他,寒了十二弟的心!” 四殿下也道:“五弟說文慎陷害他,可你我兄弟都知道,十二弟自小就少與我們往來,他性情木訥、不善言辭,為何偏偏誰都不指認,就指認五弟一個?” 蔣文凌掀袍跪下,“父皇,兒臣冤枉?!?/br> 衡帝洞悉一切的眼靜靜看著吵得不可開交的兒子們,皇子們皆垂首噤聲。 “十二,朕再問你一遍,你今日所言可有半句假話?” 蔣文慎堅定地搖了搖頭。 當年十二殿下落水推動了九殿下災星一論,既是牽扯到了往事,更要徹查到底。 滿室寂靜,孟漁聽見自己微弱的呼吸聲,他知道無論今日是真是假,定論在于父皇。 少頃,衡帝站起身,讓大內監扶起跪地的十二殿下生母,低緩道:“文凌,在大理寺未查清此事之前,你暫且待在府中罷?!?/br> 蔣文凌面色驟變,眼里已有哀求,高呼,“父皇……” 衡帝只是輕掃一眼,他懇求的話就封在喉嚨里,“兒臣遵命?!?/br> 孟漁悄悄地回頭望一下,父皇像一座不可攀越的山,輕而易舉就壓垮了人的rou體與信念——這就是世人趨之若鶩的至高無上的皇權,對錯只在帝王的一念之間。 衡帝走后,蔣文凌才撐著地緩緩地起身,狹長的風眼一個個數過他的弟兄,最終落在了蔣文慎臉上。 “十二弟,你何時跟他們一伙?” 蔣文慎面容無悲無喜,仿若不知他的只言片語會導致蔣文凌陷入何等局面。 六殿下氣勢洶洶地撞開七殿下的肩膀,“五哥,不要和這幫人多說,我們走?!?/br> 直到五哥六哥離開,孟漁的腦袋都沒有抬起來。 七哥打了勝仗,才不把五哥的撞擊看在眼里,輕飄飄地拍了下肩,“看你橫得了幾時?!?/br> 孟漁竭力把自己的手從蔣文慎的掌心里抽出來,低聲說:“文慎,你好生歇息,我還得去一趟禮部,散值了再來瞧你?!?/br> “九哥?!笔Y文慎半個身子撐了起來,依依不舍地擒住他的手腕,“你陪我?!?/br> 四殿下和七殿下對視一眼,請走蔣文慎的生母和一眾宮人,攔住要走的孟漁,這才道:“小九,過了今日,父皇定會讓翊陽帶兵去蒙古,這對劉家大有益處,或許翊陽還能官復原職,你不高興嗎?” 孟漁抿了抿唇,“高興?!?/br> “這就對了?!逼叩钕罗糁募绨蜃屗匦伦厝?,模棱兩可地道,“要我說,你還得好好感謝文慎,若沒有他幫忙,這事不一定能成?!?/br> 孟漁如墜迷霧,只知向來不參與政事的蔣文慎被拉下了水,卻不知緣由。 他心里悶悶地像糊了層油紙,咬唇看了眼蔣文崢,后者溫聲道:“小九無需多慮,文慎還等著你和他說話呢?!?/br> 孟漁想走也走不了,眨眨眼,勉力笑了一下,問蔣文慎要不要喝水。 蔣文慎目光毫不避諱地黏著他,又抓住了他的指尖。 四哥和七哥像是知道什么般心照不宣地偏過了眼,孟漁啞聲,“文慎,你……” 蔣文慎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九哥討厭誰,我就討厭誰?!?/br> 孟漁呼吸沉重,倏地站了起來,覺得一切都很荒唐,聲音也染上些焦急,“我、我真的得走了……” 大抵是看出他的慌張,這一回,幾位兄長沒再攔他,蔣文崢跟著他出了寢宮,叫住步履急促的他,“小九?!?/br> 他不得不停下來。 蔣文崢來到他跟前,語重心長道:“這事本不該牽扯到你,但文慎只與你要好,希望你體諒二哥的自作主張?!?/br> 孟漁迎上對方溫和的眼神,所有質問的話卡在嘴邊吐不出來,“我明白的?!?/br> 他當然愿他二哥是最終贏家,只是千般萬般,不該涉及無辜的蔣文慎,何況是以他之名。 但不論如何,他跟二哥是一條船上的人,只能支持二哥的決定。 事發之后,劉翊陽眾望所歸,成為此次出征的將帥,于五日后領兵離開京都。 孟漁應當高興的,可身處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城,今日也許風光無量,明日就如墜深崖,再多的欣喜也蓋不住未知的驚惶。 作者有話說 蔣家兄弟聚一起——憋的全是陰謀詭計。 第41章 傅宅夜半迎來???。 窗外涼風陣陣,孟漁百般無聊地側臥在軟榻上看話本,突地聽見淅淅瀝瀝的水聲,爬起來一看,雨打枝葉,原是下起夜雨了。 秋初已經有涼意,他只著了件潔白的里衣,被夾雜著微雨的風一吻,頓時打了個寒顫,轉身將窗關嚴實。 再一看,端坐于書桌上練字的傅至景半點兒沒被外界的變動影響,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仍提著筆聚精會神地抄著詩。 傅至景寫得一手好字,力透紙背,游云驚龍,頗有大家風范。 他背后實打實下過苦功夫,追溯到在宜縣時每日都抽出一個時辰勤練,縱是當了官也不落下。 孟漁小時候貪玩不好學,時常在傅至景習字時弄出些小動靜打攪對方,可傅至景將“業精于勤,荒于嬉”的七字箴言牢記于心,他沒一回能搗亂成功。 孟漁單手杵著下頜看了會,見傅至景心無旁騖,不禁玩心大起,躡手躡腳地繞到人身后,剛想乘其不備撓他癢癢,手剛伸出去就被精準地逮住了。 傅至景連頭都沒回:“鬼鬼祟祟做什么?” 偷襲不成,孟漁xiele勁,從背后將下頜架在傅至景的肩頭看對方寫的字,是一首寫秋的詞,輕念,“月高風定露華清,微波澄不動,冷浸一天星?!?/br> 孟漁最喜秋,不似夏炎,不若冬寒,微涼的夜半兩道溫熱的軀體鉆進被褥里,額頭抵著額頭,腳踝纏著腳踝,熨帖又愜意。 今夜他來找傅至景,其實心中有許多困惑,可上一回正因他的疑心才與傅至景生出些酸楚的別扭,讓他受了好一陣子的冷落,眼下縱然他懷疑蔣文慎指認五哥一事與傅至景有關,也不敢貿貿然再說出真心話了。 橫豎已成定局,他知與不知改變不了什么,不如做一時的糊涂人反倒落得輕松。 桌上放著疊好的詩冊,孟漁繞過去隨意翻了翻,沒話本來得有趣,倒是有一句頗為壯烈的詩句吸引了他的注意,“寧同萬死碎綺翼,不忍云間分兩張”。 單論這句詩的意思,說的是鴛鴦乃有情物,寧愿雙翅破碎雙雙死去也不忍分離之苦——不知為何,他十分不恰當地想到了蔣文凌和諾布,如今一個困在靖軒王府,一個關在深幽行宮,等過幾日啟辰的軍鼓鳴響,此生怕是難有再見之日。 他郁悶的模樣落在傅至景眼中,后者終肯放下狼毫將心思放在他身上。 孟漁手中的詩冊被抽走,傅至景看清這一頁的內容,眉心微乎其微地蹙了下,干脆利落合了書,將人抱起來往木榻走。 孟漁很依戀地圈住傅至景的腰,手臂攀在肩頭,用唇瓣去摩挲傅至景的臉頰。 倒在榻上時燭也滅了,帷帳落下來,只是黏糊糊親著,倒也沒做別的。 傅至景看出今夜孟漁已經好幾次欲言又止,其實他不必發問也知曉孟漁在想什么,他該開懷孟漁不再敢隨意出言猜忌他,又不滿于曾對他無話不說的孟漁學會了藏話,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 他心里不快活,自然得通過旁的途徑發泄。 孟漁被他親得眼神迷離,儼然已是意亂情迷,他微微施力,果真聽得孟漁痛呼一聲,剎時有淡淡的血腥味在唇齒間彌漫。 孟漁全然不知傅至景的九曲回環,吃痛本能地想躲,可鉗在他頸后的大掌有力地阻攔了他退開的動作,叫他只能被迫地張著唇予取予求,等分開時,他的唇舌已全無知覺,一小截舌尖露在外頭也渾然不知。 實在是被欺負狠了,五官微皺,眼里亦冒著疼痛的淚光,好似歡樂與痛苦都只能由傅至景賦予。 傅至景這才有幾分舒心,在孟漁有所動彈之前命令道:“別躲?!?/br> 指腹輕柔地擦去孟漁唇角的血珠,他怯怯地眨了下眼,不理解傅至景無故發作的原因,只覺得對方的喜怒無常比從前更甚,心底郁悶得不行,但他太好哄,最終也只是小小地抱怨了一句也就作罷。 一夜無夢。 劉家給將要領兵出京的劉翊陽踐行,孟漁作為半個劉家人自然也到場。 明日劉翊陽就該到校場練兵,好酒好菜下肚,劉震川喝得醉極,拍著微醺的孟漁的肩,一個勁地說沒照顧好九殿下,對不起孝肅先皇后。 孟漁和劉翊陽一左一右把失態的劉震川送回院子,他累出了一身薄汗,坐在門檻上呼呼喘氣,“舅舅也太重了?!?/br> 劉翊陽安置好父親,輕輕地踢一下孟漁的小腿,伸出手,“走,送你出去?!?/br> 孟漁有幾分醉,想了想,把手搭在對方的掌心借力站了起來。 劉震川的院子里栽種了幾株梅花,還未到開花的節氣,長滿小牙齒、披著小絨毛的粗糲梅葉仍長得茂盛,看得出平日有人在悉心照料。 “姑母喜歡梅花,這些年來,父親一個粗人,為了悼念姑母,硬生生成了個養花的好手?!?/br> 孟漁不勝杯杓,此時聽人說話已經有些吃力,只得出個劉震川追悼孝肅先皇后的結論,又因不小心別到顆小石子險些摔倒,并未接這個話茬。 劉翊陽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嘖道:“方才讓你少喝些,你偏不聽?!?/br> 孟漁被攙著,一深一淺地往前走,“你別看舅舅素日對你不茍言笑,其實你不在京都的時候,他每每提起你都思念得緊,這回你又要走了,他心里不舍,嘴上卻不好意思說,只能借酒消愁?!?/br> 劉翊陽勾唇笑說:“你倒開導起我來了?!?/br> “我是實話實說?!泵蠞O輕哼,“如果我有舅舅這么一個父親,我不知道得多高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