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目混珠 第31節
未免太過好說話了,仿佛只是隨意搪塞的一句,至于能不能做到另當別論。 在川西險些喪命讓傅至景意識到正有人虎視眈眈,敵在暗處他在明處,不知何時就會冷不丁地沖上來咬他一口,打得他個措手不及。 前幾日他見過張敬,對方得知川西一事,恐他性命有憂,已經按捺不住想修書送往劉震川手上推動大計,若非他竭力阻撓,現下孟漁應當已經因冒認皇子下獄被判處極刑。 “真的嗎?”孟漁眸光發亮,仿佛已經到了春天,迫不及待地規劃起行程,“那明年的春獵我不去了,跟你回宜縣,父皇未必會同意,但我會求他的?!?/br> 他舒展著眉,喋喋不休,“或者等雪一停我們就出發,就是路可能會難走了些……” 傅至景面帶笑意地聽了會,倏地勾著他的后頸親了他一口。 孟漁一頭的墨發散落在胸前,他怔住,嘟囔,“我在說正事?!?/br> 傅至景手指勾住他的發尾卷了卷,似笑非笑睨著他,“這不是正事嗎?” 孟漁羞紅了臉,無骨蛇似的軟趴趴躺著睡好,抿著唇輕輕喘著氣,眼睛轉一轉,“你的傷……” “早好了?!?/br> 傅至景讓人坐直,將衣袍繞到身后結結實實地在孟漁雙手上打了個結,后者雙臂頓時無法動彈,只能任由著為所欲為了。 他見到傅至景玩味的目光,害羞地垂下腦袋,墨發蓋住大半張臉,遮不住緋紅的耳尖。 好似孩童在坐搖椅,悠悠晃晃。 咯吱,咯吱—— 響到后半夜,月兒被烏云掩去,又在清風吹拂里透出三寸清輝,順著窗縫照在落了帷帳的榻上。 云消雨霽。 最后一場暴雨送走了夏日,迎來了蕭瑟的早秋。 孟漁前陣子的擔憂落了實,老蒙古王于六月病逝,七月新蒙古王繼任,方到八月邊境就小有動蕩。 當年蔣文凌帶兵出征打得蒙古國潰不成軍,此事一直是蒙古國心中的奇恥大辱,如今八年過去,新蒙古王誓要一雪前恥,兩國戰事一觸即發。 早朝時官員就此事展開七嘴八舌的討論,意見大同小異,一旦爆發戰事,勞民傷財,對衡國而言百害而無一利,自是先議和,不成再動兵戈。 至于領兵打仗的將帥則各有說辭。 蔣文凌和劉翊陽無疑是首屈一指的人選。 前者與蒙古國交過手,后者曾是所向披靡的常勝將軍,在軍事造詣上皆是個中翹楚,但派誰去卻大有講究,歸根到底,是二皇子與五皇子的黨派之爭。 還未討論出個所以然,不知誰提到了塔塔爾諾布。 “啟稟陛下,蒙古國的質子尚在我朝,不如由他擬議和書,若蒙古國執意要仗,先殺質子,以儆效尤?!?/br> 孟漁閉眼,到底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荒謬!”蔣文凌怒斥,“我衡朝泱泱大國,兵馬強盛,蒙古國何以為懼?無端殺了質子只會讓人覺得我國沒有容人之量,豈不是讓人笑話?” “五殿下此言差矣?!惫賳T言辭銳利,“人盡皆知塔塔爾諾布久居靖軒王府,殿下莫不是著了他的道,心中有所偏袒?” 蔣文凌冷笑,“你休要信口雌黃。當年是我親手接了蒙古國的降書,如今我也有把握讓他們心服口服再降一回?!?/br> 眼見爭執不下,衡帝道:“蒙古國虎狼之心不死,此事有待商榷,但質子不能再留于靖軒王府。傳朕之令,即刻緝拿塔塔爾諾布入宮,暫時關押在行宮,任何人不得與之相見?!?/br> 蔣文凌面上閃過一絲慌亂,似是想求情,又生生忍住了。 他越是在乎,諾布死得越快。 退朝后,孟漁無要事在身,驅著馬車回府,路過靖軒王府時喚車夫停了下來。 靖軒王府大敞的門口站著八個禁軍,得蔣文凌之命并未入內。 一炷香后,蔣文凌親自領著塔塔爾諾布出府,后者一貫的陰郁蒼白,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此行兇多吉少,連眉頭都沒蹙一下,倒是蔣文凌始終握著他的手,遲遲不肯交出去。 “殿下,我等還要回宮復命?!?/br> 禁軍催促了兩次,蔣文凌面色陰沉,對諾布道:“我會接你回來?!?/br> 諾布眉眼微動,垂首輕輕笑了笑,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笑過,猶如曇花綻放轉瞬即逝,蔣文凌一時晃神,掌心的五指抽絲一般游走。 蔣文凌問:“喬奴,你沒有話對我說嗎?” 眾目睽睽之下,諾布居然湊上去在蔣文凌的面頰上落下一吻,禁軍紛紛轉過頭不看。 他輕聲說:“若殿下見到我的額吉,請告訴她,我很想她?!?/br> 蔣文凌閉了閉眼,“要說你自己去說?!?/br> 諾布走了,乘著馬車離開了久居八年多的靖軒王府,離開了把他當成奴才看待的蔣文凌。 這是他想要的嗎? “九弟?!笔Y文凌敲敲馬車外壁,“看夠了沒有?” 孟漁想了想掀開車簾,喊了聲五哥,后者一改方才的失意,又成了他所熟稔的傲然昂首的靖軒親王。 “二哥讓你來的?” 孟漁搖搖頭,“只是恰好路過?!?/br> “怕不是來看我笑話的吧?”蔣文凌嗤笑道,“既然你都看到了,我也不妨告訴你,此次出征我志在必得,讓劉翊陽省省心力,安分守己做他的七品禁軍?!?/br> “五哥?!泵蠞O雙手攀住窗沿,叫住走出好幾步的蔣文凌,“諾布是個好人,我不希望他死?!?/br> 盡管他和諾布只有幾面之緣,但他記得春獵時是諾布替他求情,他才能從五哥的掌下死里逃生。 蔣文凌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回過頭不加掩飾地嘲諷道:“九弟,在這里好人是活不長的,收起你毫無用處的善心,那遲早會害死人?!?/br> 像有根釘子將孟漁嵌在了原地,他遍體生寒,許久才緩緩地坐回去,心想,五哥說得不錯,三言兩語的安慰聽起來太偽善、太假惺惺,他誠心想要所有人都能夠安生,偏偏最不能如愿。 諾布被送往衡國當質子,他身為中原人的額吉在無親無故異鄉的待遇可想而知。 他想成為拯救族人的大英雄,在衡國忍辱負重,期待有朝一日阿布能接他回家,如今老蒙古王離世,自幼因他酷似中原人面孔而處處針對他的兄長繼任,更不會在乎他的生死。 塔塔爾諾布注定是一顆微不足道的棄子,也許還要連累他的額吉,而他與蔣文凌之間更是隔著家仇國恨,蔣文凌將話帶給他額吉的那一刻起,也就是揮刀指向他族人之時。 如何能夠釋懷呢? 送往蒙古國的議和書被焚燒,蒙古國鐵了心要跟衡國交戰,先是在邊境擾亂民生,再是不顧衡國士兵的警告于境外二十里路徘徊不去,如此明目張膽的挑釁,衡國自然不可能再容忍,先發制人下戰書,至于諾布,不日將以戰俘的身份隨軍前往邊境。 蔣文凌在早朝放下“不勝不歸”的豪言,請衡帝準許他作為此次領兵的總帥。 反對的官員斥責,“如今衡國人才濟濟,皇子領軍打仗,豈不是讓蒙古覺得我國無人可用?再者,五殿下這些年在京中養尊處優,未必能夠知曉軍情?!?/br> “依臣之見,身經百戰的劉禁軍可將功抵過,以副將之職領兵前行?!?/br> 雙方僵持不下,衡帝宣布退朝,改日再議。 當夜,德怡王府燭光耀耀,久而不滅,而在德惠王府的孟漁亦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不知總帥人選花落誰家。 作者有話說 買定離手,無獎競猜:押表哥還是五哥? 第40章 挑高的燭芯熒熒照亮書房里各色神情,院外守著幾個家生的侍衛,不讓屋內的一言一語飛出檐角。 放在茶幾上的杯盞早已經涼透了,端坐在四方椅上的幾人卻無心品嘗。 “絕不能是五哥帶兵去蒙古?!笨诳实钠叩钕虏坏靡训仫嬃丝跊霾?,皺著眉咽下去,“他本就有軍功在身,倘若這回再成功擊退蒙古,于我們是極大的不利?!?/br> 四殿下看他一眼,“你這說的全是廢話,今兒個我們幾個來這兒,不正是商討對策嗎?你有什么好主意,趕緊說來聽聽?!?/br> 七殿下啞了火,“四哥別急,容我喝口茶再想?!?/br> 圓桌旁的蔣文崢氣定神閑道:“得找個辦法拖住五弟,讓他不得不留在京都?!?/br> “二哥心里有主意了?” 蔣文崢輕輕搖頭,“還在思量?!蓖蚓}默的傅至景,“傅侍郎,你有何高見?” 傅至景附和道:“臣覺得殿下說得有理,只要五殿下無法離開京都,自然不能領兵打仗?!?/br> 七殿下問:“理是這么個理,那由誰來辦這個事呢?” “這人不能與五弟有過齟齬,也不能和我們走得太近,最好還遠離朝廷紛爭?!笔Y文崢用茶蓋拂去杯中茶沫,“我一時未能拿定?!?/br> 話談到這兒又陷入了死胡同。 傅至景似是經過深思熟慮才起身道:“臣心中有一人選,斗膽進言?!?/br> 其余幾人紛紛看向他,四殿下抬手,“但說無妨?!?/br> 傅至景對上蔣文崢探詢的眼神,定定地說:“十二殿下?!?/br> 七殿下最先表示困惑,“十二弟?他那個性子八竿子悶不出一個響兒,憑什么幫我們?” 蔣文崢愣了一下,隨即輕輕笑起來,“我倒是把他給忘了?!?/br> 四殿下和七殿下面面相覷,“二哥別賣關子,快些和我們說說是怎么回事?!?/br> 室內竊竊私語不停,窗外秋風颯颯,無星無月。 半個時辰后,蔣文崢拍案而起,溫潤的眉眼被蕭殺意氣取代,他沉聲說:“這一回,我要蔣文凌永無翻身之地?!?/br> - 時隔三年有多,蔣文慎竟再一次落水。 被救上來時他已奄奄一息,掌心卻死死攥著一塊令牌,等掰開他的五指一看,那儼然是靖軒王府侍衛的通行令。 衡帝當即下旨調查,不到兩個時辰就找到了持有這塊通行令的侍衛,可成了尸首一具,御醫仔細查過確認是自戕。 蔣文凌絕口否認指示府中侍衛殘害胞弟,可侍衛一死,死無對證,一切只能等高燒不退的蔣文慎蘇醒再做決斷。 蔣文慎是深夜落水,翌日一早孟漁隨幾位兄長進宮看望對方,一個多時辰后,蔣文慎睜開的第一眼見到的就是孟漁。 “文慎?”孟漁見他眼神渙散,拿手在他跟前晃了晃,“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蔣文慎早察覺到九哥對他的疏遠,似乎一直在等這一刻,好不容易把人盼來了,伸手虛虛地抓住孟漁的指尖。 孟漁掙了掙,沒掙開,聽二哥在他身后道:“九弟坐下來吧?!?/br> 他望著蔣文慎蒼白俊秀的臉,到底心存憐憫,猶豫地坐到了榻上,手一直被對方抓在掌心,涼津津的,略有點不自在。 蔣文慎一醒,衡帝沒多久聞訊而來,一同到的還有深陷手足相殘嫌疑的蔣文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