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一臉喜色：“恭喜陸老師，《平生意》完美收官！今年的收視冠軍是沒跑了！不愧是陸老師！”

    陸青生臉上不見喜色，甚至沒有抬頭，隨意地“嗯”了一聲。

    女孩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她差點忘了，陸青生不喜歡流俗的東西，聽見別人夸他的劇拿收視冠軍，估計跟聽見有人在罵他差不多……

    她覺得吧……陸青生這也太別扭了，誰說收視率和劇集深度不能共存了？曲高也不一定要和寡嘛！

    但她只能把這吐槽壓在心底，她今天可是要給老板爭取陸青生下一部劇的劇本的，當然要凡事順著他說。

    哦對，她想起來了，最近網上對《平生意》的評價都很好呢，都夸《平生意》檔次高，格局大，和那些只為收視率考慮的妖艷賤貨不一樣，相當清新脫俗，這應該能讓陸青生開心點吧？

    “陸老師，我知道你是不看觀眾評價的，但這次《平生意》的評價特別好呢，最后一集簡直是神來之筆，我們原本還擔心最后一集會惹惱觀眾，看來還是陸老師看得長遠，既有收視率有保了口碑，下一輪播出成績應該也會很好，我翻翻哈……大家都很贊賞最后一集的處理呢……”

    “啊找到了，這個人說，《平生意》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宮斗劇，它既發揚了宮斗劇引人入勝的特點，將勾心斗角做到了極致，但并沒有局限于勾心斗角本身，后宮中的每個人都是在皇權下身不由己的棋子，哪怕是看起來主觀能動性最強，要達到的目標絕對會完成的女主角也一樣，她的百戰百勝，令她的身不由己顯得更有沖擊力，因為就連女主這樣聰明隱忍，算無遺策的人都逃不過這吃人的皇權，還有誰能呢？這才叫一入宮門深似海，《平生意》不僅是在爽度和深度之間做到了完美的平衡，而是令這兩者相輔相成，這是普通的宮斗劇根本不會去想到要這么做的，它們只會在這二者之間做取舍，要么犧牲深度成就爽度，要么犧牲爽度成就深度，當然大多數劇集是二者都沒有，不得不說，《平生意》的編劇真的太強了……”

    女孩興致勃勃地讀完了這段評價，眉眼間滿是興奮，簡直像這段話不是在夸陸青生，而是在夸她自己一般。

    但真正被夸的陸青生反而毫無反應。

    但女孩并未注意到這一點，她興致勃勃地點開了下一段：“還有還有，陸老師，這人說《平生意》最后一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不是強行升華，也不是強行轉折，但依舊達到了讓人眼前一亮的效果……”

    “還有這個！還有這個！這人說《平生意》……”

    “夠了?！?/br>
    陸青生終于出聲，聲音并不冷硬，他說話時一貫帶一種優柔寡斷的氣質，哪怕在片場訓斥人的時候，都不會讓人覺得他獨斷專行，只是讓人覺得自己辜負了他的期望很愧疚，所以這“夠了”兩個字，也還是沒能強硬起來。

    但是，他語氣中透露出來的那種冰冷的怒火，卻足夠傳達給那正一臉喜氣洋洋的女孩了。

    女孩愣了愣，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惹到陸青生了——這些評論，不正該是他想聽的嗎？

    陸青生的職業生涯很典型，少年時期一炮而紅后，折騰了兩部太過陽春白雪以至于讓觀眾看不懂他到底想表達什么的劇，之后一部選擇了無腦爽的路線，重新拿回了觀眾和投資商的熱捧，而《平生意》，是他將商業化和自己的表達結合起來的一部，觀眾的反響也足夠也面子，他想表達的內涵，他想升華的主題，都獲得了觀眾的認可。

    這該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呀！

    而且，評論里夸他不流俗，和其他劇集不一樣，這不該是他最想聽到的評價嗎？

    他究竟在氣什么？

    女孩有點迷茫，又有點煩躁，她就說她不想和這種文人氣太重的導演打交道了……

    “夠了！”

    陸青生再次提高了音量，這次甚至帶了些明火。

    女孩：？她已經閉嘴了呀，她明明什么都沒說！

    但很快，她便發現陸青生已經不是在朝她說話了，而是單純在發泄。

    “夠了！夠了……夠了！”

    “哐當”一聲，陸青生猛地站起了聲，袖擺帶過桌上的墨水瓶，黑色的墨水瓶滾落在地，哐當哐當地滾到了石亭角落。

    陸青生就那么站在石桌前，雙唇抿得極緊，胸膛猛烈起伏著，然后他抓起了石桌上剛剛還在書寫的一堆紙，奮力一擲，那疊紙如天女散花般在空中分離，落入了石亭外的湖水中。

    女孩驚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猛地沖入那淺水區域，一邊努力去打撈那分散落下的白紙，一邊大喊著：“陸老師！您這是做什么呀！有什么不開心的咱們聊聊，別糟蹋自己的劇本呀！”

    她知道那是陸青生在寫的下一部劇的劇本，要是讓她老板知道她跑這一趟不光沒拿到陸青生下部劇的投資機會，還把陸青生氣得把下部劇的劇本撒了，她也不用干了，直接卷鋪蓋回老家吧！

    可惜，雖然這個池塘水淺，但陸青生喜歡用鋼筆，紙剛落下水，字跡就已經全糊了，女孩奮力打撈上來了幾張后，看著那糊成一片的黑色墨印，放棄了掙扎……

    她心疼地拿著那幾張被她奮力打撈上來的劇本殘骸，口中念念有詞：“陸老師啊，您要是有什么不滿就沖著我來，為什么要沖自己的劇本發脾氣呢？這可是您辛辛苦苦寫出來的……”

    而且連個備份都沒有！

    她真是要尖叫了，這都新世紀了，能不能用點高科技產品??！就算你不喜歡電腦打字的手感，你雇個人把你寫好的東西輸入進磁盤里備份一下不行嗎……

    陸青生直愣愣地站在那，目光并未落在狼狽地從池塘里往外爬的女孩身上，甚至也并未落在這園林內的任何一處景致中，而是遠遠地，遠遠地透過這些枝葉，看向了不知何處。

    好一會兒，他重新回到石桌旁，站定，拉開一張沒用過的紙，寫下了幾個字。

    女孩一邊劃拉著頭發上沾到的東西，一邊從后方看向了那張紙。

    陸青生寫下的，是一個標題——

    《作繭自縛》。

    “恭喜殺青！”

    “祝秦尤姐前途似錦！一天更比一天紅??！”

    “……”

    秦尤從工作人員手中接過一捧巨大的花，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朝大伙鞠了個躬。

    《欲壑難填》共拍攝了七周，隨著秦尤這個主角的殺青，拍攝的主體部分已經基本完成，剩下的邊邊角角，傅非曲再拍個兩三天就能徹底收工了。

    秦尤抱著這捧有她半人高的花上了保姆車后，便接到了胡文博的電話。

    “喂？怎么了？”

    “李寒香那邊找到男主角了！”

    第44章

    秦尤在腿上攤開了李寒香這份劇本的新修版。

    其實李寒香并沒怎么修改, 只改了點微不足道的細節，不過這份劇本終于有名字了，雖然這名字怎么看怎么有幾分潦草——

    《算是個愛情故事》。

    大概是李寒香取名苦手，就先放了個暫定名在這——總得先立項不是？

    這部電影別的方面的準備早就做完了, 就差個男主角因為人設問題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所以才愣是拖到了《欲壑難填》都拍完, 才終于能開拍了。

    秦尤查了查這位李寒香好不容易“騙”來的男主角的資料。

    因為她發現她上輩子好像完全沒聽過對方的名字，但這個叫齊斂的年輕男生現在明顯正當紅。

    雖然也很正常，娛樂圈這個地方，原本就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地方, 一點點微妙的差別，都可能導致一個人的前途最后有了天上地下的差別。

    譬如她加入《不眠城》劇組后，雖然擠掉的不是楊秋, 但楊秋最后卻因為奇奇怪怪的理由失去了這個原本屬于她的爆紅機會，她后續的發展自然與前世大不相同。

    她重生后接的這些戲，誰又知道會以怎樣的方式在影響這個圈子原本的走向呢？

    所以她倒不全是奇怪為什么有她不認識的人紅出來了, 而是單純了解一下這個即將要成為她合作者的人是個什么樣的風格。

    這個叫齊斂的年輕男生, 出道作, 同時也是成名作, 叫做《游戲玩家》。

    秦尤記得這部電影，典型的以小博大的小制作。

    這部電影拍的是一個現在還很小眾的題材——“無限流”。

    其實電影的劇情比較一般, 如果是讓十年后一個看過了各種各樣無限流小說漫畫電視劇的人來審視這部電影的話，會覺得這部電影非常粗糙, 關卡設置什么的太普通了，一點都不燒腦, 也不算特別暗黑，多少有點糊弄人的感覺。

    而且人設也很老套, 男主角是個陽光快樂的大學生，誤入了無限流世界后在這個殘忍搏殺的環境中有過掙扎，有過痛苦，但始終不忘初心，也沒有忘記道德，到最后都是一個很純粹的好人，哪怕是主動害他的人，他也沒有報復，是一個非常典型的正統少年漫風格男主。

    這樣一部無限流電影，如果放在十年后，大概會被人吐槽——“你擱這過家家呢？”

    但這并不是十年后，雖然現在已經開始有無限流的漫畫和小說出現，但這些暫時都還只是小眾的亞文化，而且因為還在發展初期，各種套路都還沒形成，更不要說反套路……

    《游戲玩家》是無限流第一次進入大眾視野，單單是它的一句宣傳語——

    “要贏得一場游戲的第一條原則是——知道自己身處游戲之中?！?/br>
    就足夠讓人覺得酷炫了。

    不需要太絢爛的迷題，單單是這個題材就讓人夠覺得新奇了。

    不需要太殘忍的自相殘殺，單單是有這個可能性就足夠讓觀眾腎上腺素飆升了。

    甚至迷題不夠難，劇情也不夠黑殘深其實也是好事，無形間擴大了受眾群體，讓這部上映初始讓影評人覺得“這什么鬼電影”“搞笑來的吧”“幼稚俗氣”的電影，逆襲成了好幾周的票房冠軍。

    這部電影的導演很懂什么叫好鋼用在刀刃上，什么叫用最小的努力達成最大化的成果，電影中間的一百分鐘雖然平平無奇，但開頭結尾十幾分鐘卻打磨到了極點，引入世界觀的開頭，和揭秘世界觀一角的結局，都讓觀者忍不住屏住呼吸，出了影院后，自然順理成章地給出好評。

    秦尤潦草地將這部電影重看了一遍。

    秦尤大致還記得上一世這部電影的卡司，和這一世差不了多少，除了男一號外，只有兩個男n號不太一樣。

    她不知道這一世發生了什么讓這部電影有了新的男一號，但她覺得這導演的眼光不錯，《游戲玩家》這部電影其實不需要主角有多少演技，主要是那種陽光開朗的氣質到位就可以，齊斂比她印象中《游戲玩家》的主角要顯得更自然一點，可能是因為看看年紀，他確實就是個大學生的原因吧。

    不過這個角色和《算是個愛情故事》的男主角的氣質差別很大，也不知道他會演成什么樣……

    希望他的演技足夠彌補形象氣質上的差別吧。

    男主角到位后，各項準備工作早就到位了的《算是個愛情故事》終于能夠開拍了。

    秦尤到片場的時候，新助理小張喜笑顏開地遞給她和小胡一人一杯奶茶，奶茶是最傳統的珍珠奶茶口味，還微微泛著熱氣，秦尤環顧了一圈四周，在場的工作人員手里人均一杯奶茶，小張占的位置上還有一杯開了封喝了一半的，那應該是她自己的。

    小張：“齊斂說他是新人，請大家喝奶茶，哎呀可惜我來得也有點晚了，不然還能點單，不過我記得秦尤姐你就是喜歡喝珍珠奶茶的對吧？”

    秦尤：“嗯？是嗎？”

    小張：“咦？難道我記錯了嗎？我來面試前看了秦尤姐你所有的訪談，我記得有一次你跟主持人說，你最喜歡的飲料是珍珠奶茶呀，而且是最簡單的那種，不加其他料的?！?/br>
    秦尤回憶了一下，她還真說過……不過那次是因為胡文博跟她說，網上有人說她裝逼犯，所以讓她上訪談節目的時候盡量表現得接地氣一點，親和一點，溫柔一點。

    所以主持人問道“你最喜歡的飲料是什么？”的時候，哪怕秦尤內心真正想說的其實是——這什么無聊問題……她哪有什么最喜歡的飲料……飲料不就是飲料嗎……

    但她還是回想起了胡文博的叮囑，然后在奶茶和可樂之間猶豫了半秒，選擇了聽起來更溫柔一些的奶茶。

    不過這都是好久以前的訪談了，又是她隨口胡編的，她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她沒接過小張手里的奶茶：“你喝吧，我來的路上為了提神喝了咖啡，現在喝不下東西了?！?/br>
    小張是個容易滿足的性格，一杯奶茶就能讓她開心半天，立刻笑彎了眼：“好呀好呀！”

    秦尤在小張早早準備好的遮陽傘下坐下，開始過今天要拍的戲里的臺詞。

    《算是個愛情故事》的女主角叫顏青，她大概算是所有在娛樂圈打拼但出不了頭的普通女演員的寫照，一如當年的李寒香，也一如當初的秦尤。

    秦尤捏著劇本邊緣的手指逐漸收緊。

    她明明已經看了很多很多遍劇本。

    通常來說，再勾動人心的戲碼，看多了也會麻木。

    而且秦尤第一遍看這份劇本時，其實并沒有太被觸動，她客觀地認為這是一個好劇本，才迫切想要接下這部戲，而不是因為女主和她相似的經歷打動了她。

    但或許是李寒香在和她見面時說的那句話——

    “其實我真正擔心的反倒是，你能不能演出那種久久不得意的感覺，你的演藝生涯有些太順了，可惜我不擅長寫年少得志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