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七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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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亮,檀香隱隱。 狐貍醒了。 她是被香味熏醒的,她在夢中嗅見一股濃厚的木樨香,軟軟甜甜的,縈繞在鼻間,好似是床榻里的被褥里滲出來的。 離她是如此的近。 又爾在迷迷糊糊間用鼻尖拱了拱,費了好半天,才睜開了眼。 觸目所及是一頂雕花軟帳,帳子雪白,明暗光影映在其上,整個屋子暖融融的,像是狐貍從前兒時,窩在破舊小院在幻想的夢中才到過的地方。 又爾下意識動了動,身上竟沒有一絲疼痛。 狐耳一動,目光下移。 衣裳不是自己的了。 素白的寢衣,干凈,柔軟,衣角還繡著細密的暗紋。 身上也干凈了,昨夜那一身污血和泥濘全不見了,連尾巴上被扯傷的地方也不疼了。 往下看,手腳都被細細洗過,連指縫里都干干凈凈的,一點血痕也無。 沒有一點血腥氣。 ……怎么回事? 又爾愣愣地伸出手,揉了揉眼睛,手指輕輕去摸自己的狐貍耳朵——耳朵也是暖的。 這不是她的小破院。 又爾僵了一瞬,手忙腳亂地想摸自己凍傷的尾巴,然后發現連那截尾巴都被人小心擦拭過,毛茸茸的一截搭在寢衣下,干凈得好似從未沾上過塵土。 狐貍的首先反應是縮緊了身子,尾巴下意識地裹住自己的身子。 她有些慌,意識到不對,又想要坐起來,卻被身上的被子一壓,手腳發軟,整個人又鉆回被窩里去了。 這是哪? 又爾眨了眨眼,在做夢嗎? 她分明記得自己暈倒在雪地里,冷得快要死了。 又爾呆呆坐在床榻上,狐耳耷拉著,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死了,還是活著。 不對。 暈倒前,她好像還看見了兩道身影,好像......她被人抱起來了.......? 狐貍正發愣著,忽聽一聲輕響。 有人撩開了床帳。 ——“醒了?” 一聲極其低柔的嗓音鉆入狐貍耳朵里。 狐貍就在心頭猛地一跳,下意識地蜷起身體,耳朵也立刻往下耷拉。 仿佛小獸看見了捕獵者。 來人輕笑了聲,道:“又爾,別怕?!?/br> 狐貍腦海里驟然閃過一句熟悉的“別怕”男聲。 當時她倒在雪地中,意識模糊里,似乎就有人這么低聲哄她。 原來……真不是夢? 又爾小心地抬眼,一股寒涼的警惕仍縈繞在心。 她看見眼前人披著一身月白衣裳,發絲盡數垂落,眉眼精致。 青年生了張雌雄莫辨的臉。 整個人好看得像幅舊畫里的人兒,可對方那眸光,卻不似凡世的清朗,反倒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是他。 是昨夜在雪地里救她的那人。 又爾渾身一顫,掀開被子坐起身,軟乎乎的尾巴猛的甩在身側,垂著頭,小心翼翼道:“……那個......我……” 他……是救了她的。 她應該主動點道謝的。 “不用怕?!鼻嗄旮┫律韥?,聲音溫溫柔柔的,“慢慢來?!?/br> “你想說什么?” “你昏了一天一夜,是身子又有不適嗎?” 不是的,不是的。 狐貍想說。 又爾的鼻子忽然有些酸。 她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將收在身側的尾巴悄悄收了收,低聲喏喏道:“我是想說......” “謝謝,謝謝公子救了我……” “謝我倒不用?!?/br> “不過......”那人輕輕一笑,眸子彎起:“公子?meimei怎么喚得如此生分?!?/br> meimei? 生分? 又爾怔怔抬頭,正撞進對方溫柔的眉眼里。 青年笑了,一雙含情眼尾翹起的弧度勾人,整張臉生得太過好看,像月下的璞玉,溫柔得不似凡人。 “怎么,meimei不認得我?” 狐貍眨了眨眼,傻愣愣地看著對方,在腦海里想了半天,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在這府里待了這么些年,這如同天上仙般的人物,她是真沒見過。 “我……”狐貍蜷了蜷身子,喉嚨發干,囁喏著,“我從沒在府里沒見過公子?!?/br> “meimei?公子怕是認錯人了.......” 青年伸手揉了揉又爾的發頂,指腹擦過她蒼白的臉頰,慢條斯理道:“我是東院那位所生的,裴璟?!?/br> 東院?裴璟? 這名字一出,又爾腦子里“轟”地一聲炸開。 ——她聽過的,商府后宅的東院,那位姓裴的側室,產下雙生男胎之后便與家主和離。 那兩位雙生子自小就沒在商府生活過,她自然從未見過。 裴璟垂眸,看少女那驚得發白的小臉,低笑了聲:“meimei現在想起來了?” 又爾咬了咬唇,尾巴死死絞著寢衣,聲音小得快聽不見:“……想,想起來了……” “既然想起來,那便也該知道?!迸岘Z抬起少女的下巴,讓她看向自己,溫柔眸中藏著些許冷意:“我是你哥哥,是不是該喊一聲來聽聽?” 又爾險些沒縮回被窩里去:“……我……” 哥哥? 又爾心里慌亂,晃了下神。 她自小就不敢輕易喊府里跟她有血緣關系的少爺。 無論是帶她回府的兄長亦或是常常欺辱她的二少爺商厭。 她從不敢喊這些人哥哥,她怕被打罵,習慣了只稱“二爺”或“少爺”。 面前這人……哪怕是側室所生的少爺,他真的要她喊他“哥哥”? 他不嫌自己嗎? 一時間,狐貍又驚又疑,耳朵輕輕耷拉著,面上不知該擺什么表情。 裴璟見少女這么為難,嘴角彎起的弧度更顯:“我救了你的命,不該謝謝我?” 明明他方才還說自己不用謝他的。 又爾:“......” “嗯?meimei?”裴璟勾了勾唇,語氣更輕了,“喊一聲?!?/br> 屋子里靜得可怕,檀香燃了一縷又一縷。 再怎么說,對方也是救過自己的。 又爾睫毛顫了好幾下,鼓起勇氣,終于顫著聲,低低地喚了一句:“……哥……哥哥……” 裴璟眼底終于浮出滿意的笑,手指順著又爾的臉頰一路往下,撫到她微微發抖的脖頸,聲音像在哄小孩:“唔,meimei聲音太小了,再喊一聲?!?/br> 又爾幾乎是下意識地,又怯怯地喚:“哥哥……” “乖?!?/br> 裴璟輕笑了聲,俯身靠近,抬手,溫柔地在又爾頭頂揉了揉。 手掌下,又爾的新寢衣松松滑動,露出一截白皙脖頸。 狐貍渾身僵硬,死死不敢躲。 她心里雖畏懼人,卻也本能地生出幾分感激。 至少眼前這個人......不,哥哥,看起來沒有惡意,甚至對她有幾分玩鬧的溫柔。 裴璟撫著又爾的頭發,輕聲道:“然后呢?” 然后...... 她該謝謝她。 “多謝……多謝哥哥……” 又爾聽話地喚出那一聲“道謝”,尾音有點磕絆,卻仍舊聽得人心尖發軟。 話音剛落,身旁忽然傳來一聲冷笑:“這才剛醒,叫得倒是親熱?!?/br> 又爾還沉浸在“兄友妹恭”的想象中,被這陰冷的一聲嚇得身子一抖,尾巴驀地炸開,猛地抬頭朝聲音來源望去。 廊柱邊不知何時靠了個少年,玄衣冷臉,紅色發帶束起墨發,長身玉立,眉目冷淡。 三年倦躁,七分冷漠。 眼神掃過狐貍身上時,像刀鋒在皮rou上刮過。 極其嚇人。 “阿瀾?!迸岘Z回頭,眸子里沒什么溫度,“你嚇著她了?!?/br> “我嚇她?”裴承瀾似笑非笑,冷嗤一聲:“她要是怕,還會叫得那么好聽?” 狐貍的臉“唰”地一下紅了,耳尖燒得厲害,死死低下頭不敢看他。 “阿瀾,別這么說話?!迸岘Z笑笑,似乎并不在意對方的冷言,“既然來了,正好,讓meimei也見見你?!?/br> “meimei?”裴承瀾皺眉,用厭煩的眼神掃了又爾一眼,“一只臟狐貍,她也配?” 又爾被這一下說得有點難堪,但她也不敢反駁,只好把頭往被窩里縮,乖乖地沉默下來。 她知道自己被罵是常事,只要不動手,比在商厭那里已經好太多了。 她不想惹麻煩,卻止不住地抖了抖尾巴。 “這是我弟弟,裴承瀾?!迸岘Z像沒聽見似的,轉頭朝又爾解釋,“爾爾也該喚他一聲哥哥?!?/br> “……我……”又爾想拒絕,但話到嘴邊竟發不出多的聲音。 “meimei?!迸岘Z緩緩湊近,鼻息拂過狐貍耳側,蠱人的暖意:“剛才喚我喚得這般好聽,怎么,到阿瀾這兒就不肯了?” “我……”又爾低頭,狐尾絞得更緊,囁喏著,“我不敢……” “沒什么敢不敢的?!迸岢袨戇@會兒倒是冷冷一笑,“不過是喊聲哥哥,嘴上功夫?!?/br> “阿瀾?!迸岘Z皺眉,拉著少女的手,軟聲哄著:“喊吧,喊了,他會護著你的?!?/br> 又爾抬眼看了一眼裴承瀾,撞進那雙像寒潭般冷的眸子里,嚇得趕緊低下頭,耳朵都在抖。 半晌,她才像蚊子一樣,顫顫地開了口:“……哥……哥哥……” 這聲太輕,輕得好似風一吹就會散掉。 “什么?”裴承瀾瞇了瞇眼,語氣更冷。 狐貍嚇得整個人都縮進裴璟懷里,對方拍著她的背脊安撫。 又爾再次開口時,沒再顫抖。 她道:“哥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