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一息,兩息,三息……周圍混亂乍起時,她雙耳里咚地一聲,掉進如淵深水里,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黑暗里沒有想象中被抽刑的疼,除了冷,便只感覺整個胸腔像被巨石迎面砸過,五臟六腑顛倒錯亂,痛得她像是被人把骨頭一節節給拆了重裝。 即便骨頭被拆了重裝,身上的痛不輕反重,又冷又疼。 水圖南被困在這片漆黑之中,漫無目的地飄浮好久,又漫無目的地游了好久,卻怎么也游不出去。 她游啊,游啊,游啊,游得筋疲力竭,游得絕望崩潰,她歇斯底里嘶喊呼救,不僅沒得到任何回應,還被苦澀濃黑的海水灌了滿嘴,不??人?。 嗆咳耗盡她胸腔里最后一絲氣,冰冷的鴻淵深水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擠壓進她的身體,擠進她的骨縫,似乎要徹底把她一寸寸給捏碎,碎成齏粉,尸骨無存。 最后一縷神魂即將被擠壓出身軀時,她感覺身體忽然變得輕飄飄,所有的疼痛消失不見,人變得很輕快,眼前明光灑落,頭頂上方落下條白燦燦的路,通往某個溫暖柔軟的地方。 走吧,只要踏上去,就能脫離這般苦海,只要踏上去,從此再也不會有任何痛苦加身。 漆黑中的光束有著天然的吸引力,水圖南不由自主向它靠過去,她伸出手,光路上有白燦燦的小光蝶圍著她指尖飛舞,給她帶來了與這凄冷深寒截然相反的,溫暖和明媚的觸感,真好。 輪廓模糊的光蝶似乎也感受到了水圖南的喜愛,飛舞得更加賣力,吸引著水圖南邁上光束延伸出來的梯階。 只是,她才邁上去一只腳,忽一股極大的力氣攥住她的手腕,輕飄飄的軀體跟著被阻攔住。 更加渺遠的上方傳來道似有若無的呢喃,帶著模糊的哭腔,熟悉又陌生: “你走了,我怎么辦?” 水圖南逐漸模糊的意識猛然一振,是啊,她想,倘我就此消失,于霽塵找不到我該怎么辦? 于霽塵那個人啊,雖然看起來面相和氣,但性格犟得不行,骨子里壓著睚眥必報的計較,若是找不到人,于霽塵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不能就這么走掉?!?/br> 水圖南這樣想著,輕飄無力的手指不舍地點了點上下飛舞的小光蝶,站在光階的尾端問它們:“我家里有人在等我回去呢,你們能不能送我回家?” 光蝶振翅翻飛,從光束里引出越來越多的模糊的小光團,它們原地徘徊須臾,先后脫離光階,歡快地朝著與光階截然相反的方向飛去…… “穩住了穩住了!”小醫女從廂房沖出來,差點被門檻絆個大馬趴,一頭扎進門外人的懷里,拽著對方手臂站穩:“情況穩住了,師父說你可以進去啦!” 少女話音未落,面前人影一閃,便進了屋里。少女還沒來得及轉身跟進去,便被焦急等候在門外的其余人嘩啦圍住。 “好了是嗎?” “救回來了對吧!” “你要去熬藥么?我這里有生血補氣的好藥材,你隨便用!” “我這里也有,人參燕窩阿膠隨便造!不夠就說!” “還有什么需要的,你只管吱聲,我們保證給你弄來!” “……” 眾人七嘴八舌,少女被拽著問得頭昏,壓根沒有開口回答的機會。 她心里納悶兒,屋里那個女子不過是心口挨了一刀,因為失血有些多,所以看著特別兇險,但有她師父親自出手,至少可保住性命,最多遭點罪,不曉得這幫飛翎衛在緊張個什么勁。 她跟著師父在幽北軍時,那些沙場上下來的官兵,大多是斷胳膊斷腿開膛破肚的,哪個不和屋里那女子一樣兇險? 幾年前,幽北嗣王的脖子還被敵人用三棱锜【1】給開了條口子呢,命都差點保不住,也沒見人家和這些大邑京里的大人一樣,緊張成這副模樣。 廂房里,于霽塵輕手輕腳進來時,老姚正不緊不慢在收拾藥箱。 察覺有人進來,老姚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又看一眼,低聲解釋:“不是故意要攆你出去的,你知的,我聽不得人在耳邊哭,倘知道你會掉眼淚,起開始就不讓你跟進來?!?/br> 說著又掀過來一眼,硬著嘴低聲說軟話:“幾年前,你讓人捅穿肚子時,也沒見掉一滴眼淚,這會兒刀子扎在別人身上,倒是把你疼得淚眼汪汪,怪不得嗣王非要我這把老骨頭,不眠不休地從奉鹿快車奔來京,原來是料準了你這里要出事?!?/br> 她笑著搖頭,最后總結:“好了,這回我記下了,水老板就是你霍千山的命喏?!?/br> 嘖,千山離開江寧后,一切表現均正常,這幾年大家愣是沒看出來半點貓膩,不得不說,千山對水圖南的心思,藏的還挺深。 “哎,”想到這里,收拾好東西的老姚問:“若是這回,水老板沒主動從江寧找過來,你心里那點事,是不是就會藏一輩子?” 于霽塵離開江寧后,重新回到北方活動,在塞北草原和奉鹿之間往來奔忙時,仿佛把水圖南以及那段經歷徹底遺忘。 可是,沒有人知道,她是在刻意回避和江寧有關的所有事情,不然所有的假裝會瞬間分崩離析。 沒人知道,每當結束一場奔忙的生意,結束一場熱鬧的慶祝,夜深人靜時,于霽塵都會不受控制地想起水圖南。 她會想,水圖南在做什么呢?最近過得開心么?有沒有……在忙碌之余,偶爾想起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