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官高一級壓死人,衛兵隊長被罵得大氣不敢喘,卻也不敢去城門樓子上找今日當值的尉官,哪怕被飛翎衛的閻王們當場打死在這里,他也只能咬著牙硬抗。 比起得罪飛翎衛這幫兇神惡煞,隊長明顯更怕得罪樓上那位——那可是代總督史泰第的親侄兒,在江寧橫著走,連都指揮使申憫農對他,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老黑,”就在這時,為首的女青年抬手阻止了呵斥的人,道:“腰牌取了交驗看,還要抓緊去辦事,若是走脫嫌犯,反而不好交代?!?/br> 女青年極有威信,名叫老黑的漢子立馬閉了嘴。 青年百戶朝身后一個壯實的飛翎衛招了下手示意,邊解下馬鞍旁的水囊扔給衛兵隊長:“小將快些,我等趕著出城?!?/br> 到底還是領頭的百戶明事理,衛兵隊長接住水囊,道了謝,示意拒馬后的衛兵出來幫忙。 當衛兵隊長查看到女百戶身后那個身形壯實的青年,對方遞腰牌的同時,也塞了幾塊硬物過來:“我們走的不遠,到硌縣很快就回,屆時還得再勞煩小將官給開門,雨夜凄冷,兄弟幾個沽幾兩酒暖暖身?!?/br> 往常飛翎衛入夜出城辦事,遇見脾氣好的也會給好處,衛兵隊長剛收了為首百戶的水囊——不用猜便知里面裝的是好酒,又收了這壯實青年的錢,咧嘴笑開:“將官好走,小人在此給將官候門?!?/br> 對方道了謝,衛兵隊長踮起腳朝門洞里用力揮手,拒馬被撤回,笨重城門在吱吱呀呀中緩慢打開半扇。 更劇烈的雨聲洶涌地灌進來,裹挾著大風,吹打得人身上發疼。 幾匹快馬在呵驅聲中如離弦之箭噠噠而去,囂張跋扈的馬蹄聲在門洞下久久回響。 城門又緩慢閉上了,門洞下恢復平靜,衛兵隊長站在火盆架子前,擰開水囊聞了聞。 “好香吶?!痹诔錆M泥水腥臭的大雨夜,離得近的士卒用力吸吸鼻子,輕輕嘆了一聲。 “等下了值,哥兒幾個分著喝?!毙l兵隊長收起水囊,笑著從懷里摸出那壯實青年給的好處,一待看清楚,不由脫口道:“靠!” “怎么了?”副隊長好奇地走過來。 隊長錯愕抬頭:“是金子!” 守在門洞下的十來個人齊刷刷圍過來,火光下,隊長粗糙的掌心里,赫然躺著三塊碎金,起碼五六兩。 眾人沉默良久,不知誰道了句:“飛翎衛真他老子的有錢!” · 且說那一行七八匹快馬奔出城門,沖進漆黑咆哮著的大雨中,眨眼便沒了蹤影,飄搖得像是落入海鯨嘴里的幾尾小燈魚。 暴雨滂沱,如千萬道鋒利水箭破空而下,在空曠的城外尤其聲勢浩大,再加上馬蹄飛踏泥水,說話得努力拔高聲音。 為首的百戶沖身旁那匹棕馬喝道:“丑半在此五里亭碰頭,過時不候!” 棕馬背上的不是別人,正是于霽塵,她沒說話,向百戶揮揮手中馬·鞭子,調轉馬頭直奔黃山縣方向而去。 那一行共三匹馬,馬身上連只行路燈都沒有,就這么摸黑沖進那條路況不明的岔路。 兩撥人片刻未停,名為黑子的飛翎衛,邊縱馬邊大聲喝道:“持岸,千山只帶兩個人!幫她出城已經夠冒險了,她萬若再有個什么事,我們怎么給大邑的夫人交待?” 黑子說的“夫人”,是這位持岸百戶的師娘,于霽塵的親娘于冠庵。 李持岸單手控韁,騰出手來抹把臉上雨水,馬鞍旁照明的行路燈,在奔跑的晃動中,照出她忽明忽昧的英氣臉龐:“只帶兩人又何妨,她可是霍讓?!?/br> 那個縱馬向黃山縣的家伙,可是一計抵千軍的霍讓霍千山吶。 · 黃山縣城。 綿延的黃山堤像條臃腫的蛇,笨重地盤踞在西北方向的漆黑雨幕下,堤壩上,士兵巡邏的零星火把光亮,像鬼火時明時滅。 堤壩上報警的銅鑼又一遍敲響,示意著水位還在上漲,急促而嘹亮的聲音穿透厚重的大雨,像是牛頭馬面來催人上路的鈴鐺聲,一下下刺著城里每個人的耳朵。 水氏織造黃山縣分鋪里,門窗開著,屋內的空氣似乎反而更加稀薄,各家各戶按照縣衙要求,人員集中在一處,方便應急。 這般的氣氛令人恐懼。 凝神細聽時,甚至可以從大雨中,聽到不知誰家傳來的哭聲,斷斷續續,像大人在抽噎,又像孩童在哭泣,混雜在雨聲中,聽得人心頭籠起厚厚陰云。 地上,混濁不堪的泥水已沒過腳踝,照此下去,半夜就能沒過膝蓋,門口幾名伙計還不停地在往外舀水,但始終敵不過水漫進來的速度。 每個人的臉上都掛滿焦躁和不安。 下午時,離黃山堤不遠的地方,有江水沖過岸邊流下來,雨太大了,連下五天,有人說,黃山堤上其實已經出現裂口,只是衙門密而不發。 守備軍的官軍先后撲上去好幾批,入夜時,堤上傳來消息,道是堤壩無潰虞,但大家腳下的積水還在漲,有人想離家避難,被官軍從縣城門口堵了回來。 屋里一片沉寂,只有舀水的聲音嘩啦響,雨夜凄冷,年近六旬的老掌柜捂著口鼻打了個噴嚏,打破了屋里針扎般的壓抑。 她道:“不曉得這雨,何時才能停?!?/br> 門檻前往外舀水的,是這間鋪子僅有的兩名伙計,二人一男一女,其中的男伙計道:“不曉得衙門為何不讓我們出城,萬一發水,我們不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