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一個更加隱蔽的藏身處,暗影抹把臉,再甩甩斗笠上的雨水,足下輕點,如鬼似魅,很快消失在鉛黑色的滂沱雨幕中。 消息傳回時,畢稅剛送來封大邑的密信,嘀咕道:“兩家一共五十多口人,哪里需要兩百余人護送,那些成箱的行李里,肯定有貓膩?!?/br> 于霽塵拆著密信看,道:“給霍偃說一聲,讓她幫忙拖拖那兩家行路的時間?!?/br> “多久?”畢稅問。 于霽塵手里動作稍頓,想了下,沉吟道:“半個月?!?/br> 半個月的時間,足夠大邑來人。 “堤壩上準備的如何了?”看完密信,于霽塵手里掐著那張絹條,問。 畢稅垂垂眉眼,難得放松的嘴角再度抿下來:“悉皆準備好了,可真要這樣么?我還是有些,有些······” 有些下不去手。 于霽塵不知在想什么,臉上無有表情,冷峻得如同一尊無悲無喜的石像。 畢稅并不會違背上令,但忍不住,因為是個人她都會忍不住,暗覷著于霽塵臉色道:“我想不通,這些年在幽北和蕭賊廝殺,命都可以不要,為的不就是百姓能安穩度日?怎么來了南邊,我們反而要把自己的百姓,當成豬狗肆意處置?” “千山,”畢稅眼里帶了抹不忍的紅,低聲詢問:“可否換個辦法?” 那天水圖南也是這樣勸說的,可開弓哪有回頭箭,這爛糟的世道里,誰的命值錢呢,不是戰城南死北郭,就是微如蚍蜉螻蟻,易生易死地帶著憎恨不甘與滿身戾氣,在輪回的泥淖里反復掙扎。 于霽塵輕輕搖頭:“上面是天家,下頭是百姓,豈有兩難還能兩相顧,無論成與敗,帝王將相寶座下,唯是萬計生民白骨枯,你我亦在其中呢?!?/br> “去做事吧?!庇陟V塵不敢再看畢稅,只因那目光會讓她反復想起水圖南。 女子那雙目含淚的倔犟模樣,這幾日總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 畢稅沉默須臾,領下命令轉身要去辦事,快走到敞開的屋門口時,一名暗影從大雨中沖進來。 “千山?千山!”暗影嘴里喊著,像條才從水里撈上來的大海帶,跑進來順帶掃畢稅一身雨水。 畢稅抹把濺到臉上的水漬,視線好奇地追過來,只見暗影顧不得許多,帶著滿身雨水直沖到書桌前,驚慌失措:“消息來報,水老板被困在黃山縣了!” “她不是在茗縣?!”于霽塵豁然起身,手里的大邑密信上,清楚寫著一行字: 暴雨連五日,夜決黃山堤。 56、第五十六章 黃山是個縣,地勢北高南低,相對平坦,江支穿域而過,引有西北方黃山堤為閥,水利便捷,是故擁有江州最多的農耕田。 黃山縣民三十萬,在冊耕田六十萬畝,其中十八萬畝屬大絲戶,乃種桑,四十二萬畝稻田,每年一季耕種,已算富饒。 大邑來命令,暴雨接連落五天時,夜決黃山堤。 黃山堤是整個黃山縣的生死閥,黃山縣之后,是地勢平坦,沒有任何阻攔的幾座種糧大縣,共計百姓百余萬,良田數百萬畝。 一旦黃山堤毀,大水漫灌,淹的就不是縣,而是江州的安穩了。 黃山堤之重,列在江州官員的政績考核之中,布政使衙門每年固定花費近百萬兩銀,對黃山堤進行維護修繕,織造局也派督工常年駐守。 兩方人馬保的不是生民和耕地,而是保的各自身家性命。 大雨初落日,史泰第便讓任義村,派了守備軍在堤壩上。 天徹底黑了,雨腳粗密砸落,整個江寧籠罩在暴雨肆虐的恐懼中,沉重的雨陣被幾匹快馬尖銳地撕破。 馬蹄聲在提前落鎖的城門下被攔住。 “何人夜闖城門?!”城門早已換成代總督史泰第的衛府兵,精兵信卒橫槍合拒馬,攔住沖破雨幕飛奔而來的人。 十來條紅纓槍齊刷刷對準沖門之人,端的是十萬分謹慎,和他們的都指揮使司申憫農,一般無二的仔細。 且見對方七八匹膘肥體壯的駿馬,在銀光槍頭前及時勒馬,城門下火把彤彤,隱約照出幾人蓑衣斗笠下統一的黑色公服。 若是公服不夠說服,則幾人腰間亮出的飛翎刀,已足夠令城門放行。 為首的是個女青年,在瓢潑大雨中打馬前出,馬臉幾乎懟上衛兵隊長臉。 當隊長稍微后退躲閃時,一塊鐵牌從她手里拋出,言詞不失威壓:“江寧飛翎衛,奉霍指揮使之命出城辦事,速速開門?!?/br> 衛兵隊長雙手接住了拋來的腰牌,就光細看,真是飛翎衛,還是個百戶!怪不得如此囂張! “原來是飛翎衛的將官們,恕小的有眼無珠,”衛兵隊長繞出拒馬來還腰牌,欲趁機打量青年面容,可惜對方把斗笠壓得低,只看得見她棱角分明的下頜。 衛兵隊長飛快把高頭馬上的幾人掃過,大雨打得他睜不開眼,抹把臉賠笑,嘴里話卻硬:“衛府奉代總督之命嚴守各門,防止有人趁大雨作亂,特殊時期,我們需得逐個檢查,有冒犯之處,我們兵總回頭親自登門賠罪,還請幾位將官取腰牌一看?!?/br> 旁邊立馬有人不樂意,控制著亂調頭的馬,抹把臉上雨水大聲呵斥:“你算什么東西,有資格查看爺們的腰牌?大雨夜出任務已經夠倒霉,還要看你個區區門卒的臉色,且換你們當值的尉官來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