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舟 第106節
一時間所有有過的設想、決策都成了輪轂下的一灘爛泥。 如果今天楚漾不在,他絕對做不出選擇。 凌二少爺的情況可大可小,只有楚漾有這個魄力為雇主做決斷。 周渡突然出聲:“等等?!?/br> 楚漾追問:“怎么了?” “凌……岑楊少爺的車,”周渡道,“停在前面路邊了。他下車跑過來了,攔在了車面前!” 楚漾霎時僵直背脊:“什么事?” 第73章 血rou 凌岑楊其人, 楚漾接觸過幾回,不多。 但楚漾背過他的資料,謄抄過他的大致經歷、喜好—— 凌岳那一支中的獨苗苗, 在分化為alpha后更是眾星捧月, 小時候因為父輩地位的差異常受凌思岸欺負, 說難聽點, 逆來順受,容易低頭, 所以才會在凌岳激怒凌意舶后跑來集團里找凌意舶道歉。 可楚漾記得凌意舶沒有會欺壓弱小的惡劣品性, 大抵凌岑楊是記得他的好的, 平時打個照面也恭恭敬敬喊一聲“二哥”。 凌岑楊從初中開始就在國外留學, 性子獨立, 在外面倒沒受過什么欺負, 身邊保鏢人員的配備也不多,不愛使喚人, 內部對其一致評價為:像個少爺,但心眼不差。 他長相也頗為俊俏, 干干凈凈的, 頭發染成淺淡的金色,只有下頷處線條稍顯凌厲些、眉眼間距近, 和凌意舶僅有一分掛相。 思緒被更加磅礴的雨聲驟然拉回。 楚漾蜷起手指,撐了撐額角,被迫打起一萬分精神。 陳迦禮沒系安全帶,他面朝著凌意舶和楚漾, 背對著車門, 以一種環抱的姿勢蹲著。 這時候他一聽周渡說凌岑楊來了,稍抬了點屁股, 按開車內照明燈,急促道:“我下車去看看?” 楚漾以眼神制止:“我們車不用下去人,讓周渡去看?!?/br> 喬鳴會意:“是?!?/br> 車內空調溫度開得低,楚漾扯過薄毯往凌意舶胸口上搭了搭,又用手背試探了一下他頸窩的溫度,終于放下心。 楚漾冷聲道:“喬鳴,二少爺目前狀況良好,現在后車一輛前車一輛,你指揮車隊有序下山?!?/br> 喬鳴又答:“是?!?/br> 陳迦禮仍然保持著半蹲的警戒姿勢,腳都麻了,低聲議論道:“嘿,二少爺這s級alpha還真是不一樣……這和文楓的狀況截然不同呀?!?/br> 李觀棋也跟著松一口氣,問:“文楓?” “嗯,我和楚首席在雅加達認識的一個華裔alpha,可壯了,比我還高。有一次易感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那邊磕.了.藥,信息素沒有得到有效排解,我們那個臨時駐點港口很偏僻,醫療設施相對落后,文楓就瘋了……” 陳迦禮想起來仍然后怕,繼續說:“他抓著我一直打滾、慘叫,說救救他,和今天大少爺的樣子很像。我聞到他的氣味也難受起來了,直接暈過去,還好楚首席把我扛回宿舍,我才沒交代在異鄉呢?!?/br> 對于陳迦禮敘述方式的夸張和添油加醋,李觀棋早就了解了,一聽他這回說得這么嚇人,李觀棋下意識看向楚漾,后者沉著眉眼,只點了下腦袋。 李觀棋小聲:“那也算救你一命咯?!?/br> “算的?!标愬榷Y說完,迎上楚漾遞過來含笑的目光。 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戰術性將眼神在車中四處游離,突然看見凌意舶放在胸前動了兩下的手指。 陳迦禮驚呼:“二少爺醒了!” 凌意舶的指腹上還有血跡。 新的,鮮紅的,甚至像才流淌出來,蹭在他如當下雨夜漆黑的禮服衣襟上,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楚漾被那血跡嚇得一愣,突然就想起把凌意舶“強行”帶來渝水的那一天,凌意舶的手腕傷痕累累,滿是被粗暴對待過的痕跡。 那些都是自己沒有保護好他的證明。 楚漾蹙眉,牽過凌意舶無意識在胸口顫動的手指,低頭,也顧不上車內到底有誰了,用唇畔蹭了蹭那指端,又伸手去捏凌意舶的下巴,果然看見被咬破的嘴角。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明知道身處易感期絕對不可以用信息素壓制對方,卻還是要這么做。 但現在的心疼即使是千萬倍也無用,他現在的首要任務是要把人帶下山去,平安回到漫合,之后監察組要管他十天半個月的,凌意舶想怎么折騰怎么折騰…… 但這都是后話了。 楚漾又想起凌意舶養在渝水別墅中的黑鰭礁鯊。 離開渝水后,凌意舶就安排了遠洋的船,把鯊魚給放了,換了一些養殖類的觀賞珍惜魚種。 這人還自己安慰自己,不一定尖銳的、血腥的,才是值得欣賞的。 當時楚漾還調笑,說戾氣小了不少啊二少爺。 此時,凌意舶已慢慢睜開眼,但眼神沒有焦距,不知道在看什么,還沒有細致意識。 難道是第一次易感期時醫生所說過的…… 后遺癥? 所幸,楚漾沒有再聞到任何龍舌蘭氣息。 是凌意舶已經有意識控制釋放還是消耗殆盡,不得而知。 楚漾心下一涼,抬手遮住直射凌意舶面部的燈光,擔心光線太刺眼會讓凌意舶不舒服。 “凌意舶?”楚漾合攏手掌,輕拍了拍他的臉頰,“醒著嗎?” 凌意舶雙眼像蒙上一層霧,一聲不吭。 “放松,小舟,”楚漾半跪在他身前,雙臂抱著凌意舶的頭,手指慌亂地在他頸邊按壓,又不敢去觸碰腺體,“你抬頭看我?!?/br> 幾乎是只有在渝水晨練陪楚漾在小區里喂貓時,陳迦禮才會聽見楚漾這么柔軟的語調。 他看見楚漾很耐心地重復了好幾遍一樣的話,又換了個蹲姿,一下下地揉捏凌二少爺的耳朵。 揉完了,楚漾又靠過去小聲地喊了幾句什么。 外面雨聲太大而猛烈,陳迦禮沒有聽清。 李觀棋瞪圓了眼睛瞧過來,手指裹著安全帶,看陳迦禮過于平靜的反應,一下子就明白了在這車上他是最后一個知情的人。 二少爺和楚首席的關系,原來真是這樣。 “喬鳴!” 一聲尖銳的呼喊幾乎刺破耳膜,李觀棋僅怔愣一瞬,立刻反應過來那尖叫聲是從耳麥里傳出來的,并且這聲音很熟悉。 李觀棋和陳迦禮對視一眼,兩人憑借默契異口同聲:“是周渡!” 抬頭一看,李觀棋晃眼,幾乎以為自己是眼睛花了。 他從駕駛位后視鏡中看見已經行駛過的盤山公路上有龐大的黑色不明物體正在以極快的速度飛馳。 那車他們都不認識。 陌生車輛本應駛過凌二車隊禮讓出來的一條道,卻在過彎時突然朝車隊最中間的這輛mpv沖撞而來。 坐在駕駛位上的司機明知車輛在后方,還是下意識狂按喇叭,打開雙閃朝后車瘋狂示意:“嘟——” 喬鳴大吼:“變道!” 耳麥里周渡的嗓音驟然嘶?。骸败嚕。?!” “砰——” 劇烈的汽車撞擊聲砸入耳膜,李觀棋頭部鈍痛,對車禍的恐懼迫使他緊閉上雙眼,整個人被車身的震動撕扯,撞上了車內頂部。 他像滾筒洗衣機里才扔進去的衣物,輕而易舉地被攪動到渾身粘稠,破布一般搭在不知名的位置,分不清身上的雨水和血水哪個更多。 他抱住后腦勺,連一句呼喊都發不出。 只聽見車外幾乎是同時傳來吶喊: “楚漾!” “二哥!” “二少爺!” 主駕駛位開了半邊窗,窗外的雨水卻噼里啪啦地砸下來,混著血水,一路從座位淌到了車輪,輪轂孤零零地轉著。 李觀棋不記得他短暫地失去了幾秒記憶,不記得他是如何被周渡等人拽著腿拖出車內,也不記得喬鳴拼命拍他的像是在打耳光…… 喬鳴頭皮撞出了血,半邊臉已經和血水相融,眼球也充血了,所幸活動自如,很快就撬開了副駕駛的門逃出。 mpv車身太重,雨天路面打滑,輪轂起不了作用,車輛在經過猛烈撞擊后側翻滑出幾米,沒有完全滾下山沿。 啪啦啪啦。 雨水砸到眼皮上,李觀棋嘔出一口不明液體,半闐著眼,莫名想起楚漾在渝水時對自己的訓斥,想起那理發師架在凌二少爺脖子上明晃晃的刀,含混不清道:“二……二……” 入行四年,李觀棋自詡待在集團內部的日子優哉游哉,非常舒坦,周渡又是個非常讓人省心不為難下屬的好領導,再加上楚漾這么個護犢子的主在,李觀棋幾乎沒有離生死一線如此之近過。 楚漾無數次教導,作為保鏢,就要生死置之度外,才能在這個行業做得瀟灑,活得自在。 可真正危險來臨時,他發現他做不到像陳迦禮那樣。 那樣直接撲到凌二少爺眼前。 準確地說,陳迦禮伸長臂展死死將懷中形成一個三角圈,將因為猛烈撞擊而趴到凌意舶身上去的楚漾包圍起來。 他大半個背脊活生生扛住了沖擊的大半重量,金屬部件砸進肩背,鮮血被利器堵進血rou里,過了好一會兒才順著手肘流淌下來,匯成楚漾膝蓋邊的小小湖泊。 楚漾的身體勁瘦彪悍,卻在蜷縮成一團時看起來那么脆弱。 人的rou身比不過鋼筋鐵骨,陳迦禮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勢猛烈地彈了幾下,不動了。 楚漾趴在凌意舶身上,陳迦禮趴在楚漾身上。 盡管已然暈厥,陳迦禮手臂的肌rou線條依舊凸起僨張,無意識地還在用力。 雨還在下。 車輛的雙閃猶如猩紅的惡魔之眼。 喬鳴顧不得頭出血了,和周渡一同指揮著手底下的人把駕駛座上的司機拖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