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舟 第27節
“那你為什么……”醫生意有所指,頓了頓還是把心中疑惑說出來了,“為什么要割掉你的腺體?” 楚漾瞳孔驀然一縮。 “您早就看出來了嗎?!碧弁锤芯徑?,楚漾坐直了身體。 “我猜的,”醫生為他收針,快速拿了根棉簽過去按上,“因為我看到你脖子后面的疤痕了,那的確是刀傷沒錯,但看起來更像是你故意劃的?!?/br> 將緊壓住冒血針眼的棉簽交給楚漾,醫生抬起手臂做了個手中握刀往頸項后劃拉什么的姿勢,又放下手,“以我的經驗來看,那個刀口,有這樣的動作痕跡?!?/br> “是嗎?!背砷_棉簽,手指捏著挽起的袖口再放下。 “你可不要想著再去劃一刀掩蓋什么,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很有可能會發炎發高燒進醫院,到時候做個什么系統的全身檢查,沒準你那位alpha就什么都知道了,”醫生耐心地解釋,“我的家族中也有omega跑去國外割了腺體,所以我看你的情況能猜個大概?!?/br> “你猜得沒錯?!背嫔珶o虞。 醫生托腮,筆尖點了點桌子,“恕我直言,你喜歡的人既然是個alpha,那你就當個omega,豈不是更合適嗎?” “因為,他也是我老板?!?/br> 楚漾說完這句,垂眸看了眼醫生新開出的單子,上面寫著這種針隔一周來打一次就好了,打三次一個療程,體質養好了抵抗力自然會好轉。 從醫生的角度看,楚漾些微長長了的碎發落到鬢角邊,瞳孔顏色是幾近純黑的深藍,鼻梁和唇形以及延伸到下巴的線條非常利落,剛才因疼痛而死死咬住的嘴唇上有很淺的齒痕。 這樣的人應該是蒼白破碎的。 但楚漾身上又有一種生機勃勃的狠勁,對別人,也對自己。 “噢,那我明白了?!贬t生搖搖頭,“你是為了留在他身邊?!?/br> 楚漾否認:“不完全是?!?/br> “我叫唐撫寧,本地人。要是害怕你的秘密外泄,下次可以又掛我的號。你放心……”醫生轉著筆,往椅子后背一靠,手指放在嘴邊,做個噓聲的動作,“同為omega,我嘴巴很嚴的?!?/br> 楚漾遲疑一會兒,起身點頭道別,“好的,我記下了?!?/br> “我不了解你的身世、處境,所以也不勸你,”唐撫寧像想到什么,嘴角綻開很甜的笑,楚漾這才發現他有顆很隱蔽的小虎牙,“但我希望你的身體逐漸好轉。你有這么強的身體素質,以前一定吃過很多苦?!?/br> “是啊,”楚漾的手扶在門把手上,回頭笑了下,“謝謝你,唐撫寧?!?/br> 與唐撫寧告別后,楚漾又按照醫囑去輸液室掛了個點滴。 這種控制激素的藥物總會有些副作用,楚漾掛水沒多久便開始犯困,他把手機調成勿擾模式,想了想,動動手指,設置了只有森叔和凌意舶能打進來的功能,握緊手機,抱著胳膊靠在輸液的長椅上小憩了會兒。 唐撫寧只給他開了一次掛水,劑量大,要掛三個小時,楚漾睡了會兒又看森叔發來的定位,森叔距離渝水只有兩個小時車程了,楚漾按下呼喚鈴叫來護士,麻煩護士幫忙調一下輸液的速度,盡量在兩個小時以內完成。他不想讓森叔等待。 “調太快會很疼哦,”護士柔聲道,“您確定嗎?” “嗯,沒關系,”楚漾垂眼,看著手腕內部略微有些密集的針眼,“我習慣了?!?/br> 調快了輸液速度,楚漾的確感覺到腕部有些微不適,他調整了一下坐姿準備繼續小憩,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凌意舶。 凌意舶要求他把位置共享打開。 楚漾想了想,打開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凌意舶的電話打進來了:“你為什么在醫院,哪里不舒服?” 楚漾忍住輸液的脹痛感,調整氣息,回答他:“我頭暈,最近有點累,隨便掛了個號過來看看?!?/br> “那,”凌意舶停頓幾秒,像在做什么決定,“你可以多休息三天,周四早上再回渝水?!?/br> 楚漾怔愣幾秒,才說:“好?!?/br> 電話掛斷得飛快。 第19章 小漾舊事 這一天,直到楚漾該掛的水全部掛完,森叔都遲遲未到。 楚漾手上貼著止血紗布和膠帶,一個人在醫院門診大樓門口站了會兒,泡了碗湯面吃。 他看有人被急診擔架推著進來,看有人和親人互相攙扶著進來,看有昏迷不醒的人被配偶背著進來,還看有的病人因為不按時吃藥被數落。 他知道人世間有千百態,有一半冷暖都在醫院里。 但這些人情好像與他沒有什么關系。 直到太陽完全落山,橙紅殆盡,渝水市的天空完全被黑夜吞噬,森叔開著一輛純黑色輝騰姍姍來遲。 森叔在門診大樓停好車,下車來迎接他。 二人已經有挺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 看楚漾一個人從門診大樓走下臺階,森叔抬手一碰,楚漾的手臂上全是細密的汗,汗涼了。 他知道這孩子等了許久。 他一下子想起楚漾很小的時候。 也是這么眼巴巴地站在福利院門口,一張慘白的小臉在一群天天泥地里打滾兒的小孩中打眼得不可思議。 當時他和凌灃已經去過好幾次,第一眼就相中了楚漾。 因為這孩子天生就有種不服輸的凌厲,不高的個頭、細瘦的身形也像雨后春筍,總有往上瘋長的勁頭。 骨骼完美、身體素質結實,冷靜又好動,似乎天生是習武的料子。 從福利院配合出具的檢測報告來看,楚漾只有成為alpha或beta兩種可能…… 因為無法準確掌握生父生母的準確信息,森叔后來回想,報告確實也只能作為一種參考。 自打辦完領養手續后,楚漾在森叔的家里度過了一個有蟬鳴和西瓜度過的夏天。 那種飛奔在林間、跳躍在庭院里的自由感是冒著汁水的甜。 為了了無牽掛,森叔膝下無兒無女,也沒有成家。 因為小孩子的到來,森叔突然覺得這個沉寂已久的,連他都不太回來的房子里有了那么些生氣。 望著楚漾從蒙塵變得亮晶晶的眼,靈動清澈,森叔想起風吹過后的海面,他輕聲問楚漾,小楚,你想不想有個名字? 我叫小楚呀。楚漾說。 老師、玩伴們都這么叫他的,急了才會大聲叫一次他那被取得十分隨意的名字,楚陽。 yang,二聲。 這個陽到底是哪個陽,負責登記在冊的老師都不清楚,有時候寫“陽”,有時候寫“洋”。 但他的表現似乎與這個陽字完全相反,陰郁、冷淡、乖戾。 大概是老師們也覺得這個名字不再適合他,也一口一個小楚地叫,叫得小男孩快忘了他到底叫什么。 就叫,楚漾吧。 森叔伸手撥開一片飄落到楚漾頭頂的樹葉,又說,蕩漾的漾,是波浪的意思。 看小男孩眨巴著大眼睛不太能大徹大悟,森叔解釋道,就是水面原本很平靜,但是有風吹過去,或者有船駛過去,水面就會起一些…… 森叔說著,又覺得語言實在是貧瘠,用手勢比劃了一下波浪的弧度。 大概是覺得有了完全屬于自己的名字太過于開心,楚漾跟著森叔的動作學了一下,倏地笑起來,眼睛彎彎的。 好像草地里爬行的蛇哦,楚漾說。 是嗎,是有點像,森叔也跟著笑起來,往小孩嘴里塞一塊切好的香瓜。 楚漾說沒吃過這樣甜的水果,森叔說以后想吃多少吃多少。 小漾,你都長到九歲了,不用改姓隨我,不用改口叫我爸爸,叫我森叔就好了,森林的森,三個木,明白嗎? 這里就是你的第一個家。 很快,森叔就帶他去了第二個家。 一整個盛夏匆匆而過,楚漾就那樣瘋長著,周一到周五乖乖到學校上課,周六補習九歲之前落下的文化課。 周日全天則只有一個安排,去長豐集團的保鏢訓練營里練武。 楚漾表現得太好,小小年紀應變能力極快,出招有條不紊,甚至是大老板凌灃親自來檢查所有人的訓練結果,他也表現得游刃有余。 唯一的缺點不算缺點,只能算弱點:長得太出眾,容易被記住。 當年一起考核的保鏢大多數都比他年紀更大,來來去去,一大部分都是從安保市場上招來的專業人士,卻不如楚漾有準頭。 楚漾能順利取下格斗老師腰間的腰帶,能動作漂亮地歪頭拉弓,用一支箭穿破放在靶子上的橘子。 很快,凌灃對楚漾的表現感到非常滿意。 他更滿意森叔給楚漾起的這個名字。 手指落到辦公桌后的書柜門上,凌灃緩緩拉開把手,從最隱蔽的地方取出一張全家福,指腹抹過一張稚嫩又出眾的臉,那是他的引以為傲的次子,凌意舶。 阿森,楚漾這個名字起得真好,你要監督他好好學習,我會安排他去新加坡念完大學。 凌灃說完,以一種審視的眼神掃過楚漾全身,看了好一會兒,他笑容變得慈愛,說,楚漾,等你長大了,你就到凌意舶身邊去,保護他,照顧他。 從那天以后,凌灃兌現了他的所有諾言。 船靠波浪的托舉推動向前。 船也是大海里唯一穩定的核心,它的使命,是不斷行駛,永不靠岸。 “森叔?!?/br> 楚漾跑得臉頰通紅,后背出了細汗。 門診大樓離停車的位置不遠,但他還是想要小跑過去。 上次見森叔是在東南亞某個十分混亂的港口城市,民間武裝組織炮火連天,街上平民百姓四處逃竄,兩人總共打了個照面沒說上幾句話。 這次回國也沒有時間見面。 飛機剛落地不久,才休整了一天有余,楚漾就直接被凌灃指派去體育館抓凌意舶了。 “小漾,”森叔迎上來,皺紋在那張原本十分有威懾力的面孔上越來越深,“別跑別跑……怎么回事兒你,跑一下都出這么多汗!” “最近天天在別墅看著凌二,出門的機會不多,我鍛煉得太少了?!?/br> 楚漾單手叉腰,不好意思地笑笑,扯了下襯衫,黏糊糊的,不舒服。 “先上車,上車再說?!鄙逭泻羲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