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舟 第16節
楚漾累得沒有動彈,只聽凌意舶嗓音啞啞的:“你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 對凌意舶太過于熟悉,楚漾一聽這句就知道凌意舶在放信息素試探自己。 “沒有?!彼b傻,心中警鈴大作。 “哦?!绷枰獠皯?。 仔細看楚漾確實臉不紅心不跳,半點兒被信息素影響的反應都沒有,再想想這半個多月完全沒有見過楚漾打抑制劑,也沒有見過楚漾往后脖頸上貼什么東西。 也許那三棱軍刺的疤痕在那個位置真的是巧合? 楚漾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這么抱著他。 兩具正在散發高溫的身體隔得很近,界限、距離、階級,好像都沒有了。 感覺有點兒像他在東南亞森林里見過的兩頭小獸,瘋狂地撕咬、扭打在一起,咬完了又抱著睡覺,好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下一秒卻又能馬上干起仗來。 站在懸崖邊的搖搖欲墜感席卷楚漾的全身。 最終他瀉了力,松開臂膀,這一刻卻像跳下懸崖了,不想站起來了,就這么壓著軟墊,趴在凌意舶毛茸茸的腦袋邊…… 凌意舶仰躺著,楚漾看見他的耳朵,有一下沒一下地在動。 再瞥一眼,是隨著喉結上下滾動而動。 “楚漾?!绷枰獠昂八?,“我一直有個問題很想問你?!?/br> 楚漾“嗯”了一聲,以為他又要問些什么讓人難堪的隱私問題,握緊拳頭,正準備蓄力,在這臭小子開口之前再反手補上一拳。 凌意舶難得提前斟酌了下用詞,思考了幾秒才說:“你現在為什么看起來總是不開心?你以前不這樣的?!?/br> “……沒有?!?/br> 楚漾有些意外他會問這個問題。 側過頭,臉貼在手背上,楚漾聲線清冽,唇角在凌意舶看不見的角度輕巧上翹,“我現在就很開心,真的?!?/br> 凌意舶也轉頭過來看他。 兩個人喘息一輕一重,胸膛如不遠處的海浪在起伏,近得似乎能聽見心臟瘋狂跳動的聲音。 世界安靜得好像沒有別處了,只有心跳、呼吸、若即若離的嘴唇…… 還有剛才,才貼在一處又分離的,兩處溫熱的皮膚。 那種分離是不真實的,好像透明黏膠中間長長的細絲,距離越遠,絲線越細,觸覺變成一個個被扯斷后形成的尖,一下又一下地在皮膚上摩挲。 凌意舶看了他一會兒,笑了,頭一次離楚漾這樣近。 “笑什么,輸了還笑?”楚漾身上軟得像沒有骨頭。 “好像是輸了,” 凌意舶抹掉脖頸上已冰涼的汗液,“又好像是贏回來了?!?/br> 傍晚七點左右。 凌灃一通電話臨時打來,說凌意舶的爺爺來小島避暑療養,住在渝水以北的景區那邊,讓楚漾帶著凌意舶去陪同爺爺用餐。 凌意舶的奶奶去世得早,老爺子身體抱恙,這幾年已經在首都的醫院常住起來了,這身體稍微好一點兒,主動想要出院避避暑。 這個時節的渤海灣是比內陸更加涼爽,夜間溫度稍低,海風在默默沉悶。 出門前楚漾貼心地給凌意舶加了件薄外套。 周渡開著車,將凌意舶送到一棟老別墅前,楚漾下車,照例排除安全隱患,再叫陳迦禮和周渡一左一右守在老別墅門前。 楚漾陪同凌意舶進入了一樓會客廳。 這里的裝潢更接近于七八十年代的復古歐式,入戶玄關被一面展開的百寶嵌屏風遮擋住,埡口由木胎大漆包裹著金箔點綴,紅木檀香再配琉璃窗,算得上是獨棟小洋樓,有很濃烈的渝水風格,只是外立面有不少被海風風化的痕跡,看起來那么些年頭了。 用酒斟滿一兩五一個的白酒杯,楚漾退回到窗邊落定站好。 動動鼻尖,他聞著這股香醇酒味,想起來聽其他保鏢同事說的話。 說二少爺的信息素味道有一股酒味。 具體是什么味道,楚漾也沒聞過。 雖然他在凌意舶身邊整整三年,但凌家對青少年時期才蛻變為s級alpha的凌意舶照看非常謹慎,那時候還有專人看護此事。 只有一回,醫生來得太慢,楚漾臨時接到命令進入房間,他聞不到那股充滿壓迫感的香氣。 只看見凌意舶面色潮紅,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楚漾,楚漾。 凌意舶眉頭擰到一處,少年alpha的嗓音充滿強勢的蠱惑力,他喘息著喊,你還沒分化真好……這個時候,你還能來陪我。 一整頓飯,凌意舶的爺爺精神矍鑠侃侃而談,凌意舶還算乖,只負責聽話和碰杯,爺爺聊到他畢業了可以開始接觸家里的工作,還說老二你才二十來歲不用著急談對象,如果有看得上的omega可以提。 聊完又夸楚漾,說楚漾好,說讓凌灃不能偏心,回頭要還凌思岸一個這么好的保鏢。 老爺子退居二線多年,偶爾過問些公司事務也是大事,極少過問小輩身邊這些過于細節的人事,自然不知道楚漾這么一號人物選擇易主是為了躲起來割腺體。 “他不配,”凌意舶當場反駁,“要不然,您就讓凌思岸在滇南待著別回來了,那邊有山有水,他應該沒有什么不滿意的?!?/br> “哎呀。不要總是針對你兄長?!?/br> “他在校門口開車撞我同學車的時候,似乎也沒考慮過別針對我,”凌意舶似笑非笑的,“當年我同學要是追了責,他能像現在過得這么爽快?” 謝崇珩就是那個倒霉催的,莫名其妙,好端端一輛轎跑被人撞得保險杠掉地上,車屁股塌了一塊。 謝崇珩也跟天塌了似的,氣沖沖跑去學校監控室,查了監控更疑惑了,我cao!凌意舶,這不你哥嗎! 凌意舶沒有否認,謝崇珩又跳起來,你哥是不是看你天天和我混一塊兒,以為這車是你自個兒瞞著家里在外面買的? 凌意舶點頭,說是有這種可能,不過神經病發瘋不需要理由。 發泄結束,凌意舶收了脾氣,冷聲道:“我從沒搶過他什么東西,我看不上?!?/br> 凌思岸親媽去世得早,凌意舶親媽又心軟,在凌意舶還沒出世前就將凌思岸帶在身邊視如己出,沒承想讓兄弟倆養成爭搶攀比的不良關系,凌意舶看不上他哥光想著爛褲襠那點事兒,從小到大,人人都說你要讓著哥哥,卻沒人明白回回都是他凌意舶的東西被覬覦。 “我都知道,”凌老爺子慢悠悠的,“吃飯,吃飯?!?/br> 凌意舶眉頭皺了下,沒有表態。 他維持這個表情一直到吃飯結束,到喝得臉頰連著脖頸紅成一片,都沒將眉頭松開。 也許是隔代親,凌意舶和爺爺的關系明顯比和凌灃的父子關系要健康許多。 老年人休息得早,這頓飯沒吃多久酒卻喝了不少,臨走前爺爺又叫凌意舶跟他上了二樓,說有事要交代。 楚漾沒跟著上去,在樓梯口靜靜等著,等到了十點半才見凌意舶下來。 強撐著醉意,凌意舶給爺爺道了別,車剛走沒開多遠,凌意舶就叫周渡停車,一個人在公路邊蹲了會兒。 楚漾一句話沒多問,又護送著凌意舶上車,直到車輛停穩在了家門口,楚漾才松了一口氣。 “楚漾,”凌意舶頭暈,在中間那排座椅上癱著不肯起來,“你讓他們先進去?!?/br> “不想下車是嗎?”楚漾的語氣像哄小孩兒。 “嗯?!绷枰獠俺脸恋貞?,手指動了兩下。 “好?!?/br> 楚漾點頭揮退手足無措的陳迦禮和習以為常的周渡,忙不迭囑咐道:“你們進屋拿幾瓶礦泉水出來,還有濕毛巾?!?/br> 很快送來。 擰開礦泉水瓶蓋向凌意舶喂過去,楚漾坐在同排座椅上,湊近了點兒,把毛巾對折疊好放到他唇邊,“想不想吐?” 凌意舶埋頭趴在靠背后,背脊一起一伏的,像是挺難受,看起來十分可憐。 楚漾今天才明白原來酒量都是遺傳的,而且還一代不如一代,凌老爺子看上去什么事兒沒有,凌二少爺這就快不行了。 被詢問的人擺擺手,不吐。 過了會兒就沒聲了。 楚漾把毛巾扔在中控臺上搭著,想看看凌意舶是不是睡著了,伸手過去扳凌意舶的臉,結果手還沒碰到人,一下被凌意舶抓住。 夜景闌珊,盛夏雨水充沛。 海邊再降下一場小雨,車內只有呼吸聲和衣物窸窣聲充斥耳膜,雨刮器自動打開了,機械臂左搖右擺,像在一旁起哄的看客。 隨著凌意舶的手勁變重,楚漾的神經也繃緊了。 他想抽回手,手才動了下,凌意舶從臂彎中露出半張臉。 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真是,明明是車外在下雨,雨卻好像淋得凌意舶濕漉漉的。 陣雨漸漸來得猛烈,雨聲變大了,雨點砸上車窗的聲響毫不客氣,啪嗒,啪嗒。 最后只剩一聲很熟悉的,委屈的:“……你為什么要丟下我?” 說話的人沒有露出臉,沒有再繼續,嘴邊出氣急促而低喘,嗓音沉得像和雨點一同砸進了車里。 凌意舶只是握著他的手,指腹一下下地摩挲,他手涼,摸著舒服。 他大概能猜到凌老爺子是哪句話把凌意舶刺痛了,好端端的非得喝這么多才痛快。 楚漾欲言又止,拒絕的動作也停下了。 耳麥“嘀——”一聲,傳出信號接通的聲音。 周渡問:“楚首席,你們還好嗎?” “沒事……他就是喝多了不認識人,現在沒動靜,估計是睡著了,”楚漾嘆一口氣,“你叫上小陳來一趟,一起把凌二背上去?!?/br> 信號中另一條沉默的電流迅速變成怪叫:“我?我背他?” “呃,以你的體格,背個成年男人不成問題?!敝芏蓭颓?。 “可是這個成年男人比我小只不了多少,這個成年男人還是s級alpha!” “你最年輕力氣最大?!敝芏捎终f。 “行吧,我試試看,”陳迦禮對無腦夸頗為受用,“漾哥,你等著,我們馬上就下來救你!” 信號中斷,楚漾另一只手拍了拍凌意舶的肩膀:“凌二?” 沒人應,手上力氣還有,任由他怎么叫都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