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舟 第4節
加上值守在大門口的陳迦禮,在場一共七個保鏢。 六個都西裝革履,站得如松柏筆挺。 這剩下一個…… 臉蛋和身形都比另外的人小上那么一圈,卻是次次將他一擊致命的那個。 楚漾沒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他的專注力全落在自己手上。 他的雙手負于身后緊握著,掌心有血,是剛才給凌意舶解開繩結時留下的,斑駁的血跡像是燙的煙疤,是一個個疼痛的烙印。 凌意舶說:“我要向您要一個人?!?/br> 凌灃謹慎地隨他望去:“誰?” 凌意舶抬眸掃了一圈,嗓音和視線一同輕飄飄地落下。 “我要楚漾?!?/br> 凌灃遲疑幾秒,點頭道:“沒問題。但為什么是楚漾?” “因為楚漾在六年前就是我的人?!?/br> 凌意舶話音落下,楚漾忽地抬頭,臉上有一瞬間錯愕。 這一刻心跳聲大過于方才聽見過的海浪,眼前的人和記憶中的身影重疊再重疊,慢慢變成一片片無法抓住的落葉。 他沒想過在經歷“背叛”后,凌意舶還能把他要回去。 “第一,他分化不出性征,做我的貼身保鏢最為合適;第二,他跟過我很長一段時間,比起您想指派來監視我的其他人,我當然對他更信任?!?/br> 凌灃只道:“你繼續說?!?/br> “第三,您能夠信任的其他部下,都是些四五十歲的老頭子,天天除了念叨我要守規矩就是打電話告狀,還不如給我個話少的人,我起碼能圖個清凈?!?/br> 凌意舶的理由很充分,凌灃幾乎找不到反對的理由。 凌灃見兒子不再激烈反抗,放軟語氣:“可以。我滿足你。那第二個要求是什么?” “還沒想出來,”凌意舶隨口道,“等我想到了再說?!?/br> 身旁的女人趁熱打鐵:“正好你畢業了,在渝水待著沉淀沉淀,以后好接你爸的班呀?!?/br> “他還知道沉淀?”凌灃道,“他能安心留在這里就不錯了,少和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廝混?!?/br> “隨便?!?/br> 凌意舶仰著臉,身上那股野勁兒又恣意流淌出來,意有所指,“您怎么定義的?您看不上眼的人都叫不三不四?” “如果你是為了惹我生氣,勸你盡早作罷!”凌灃惱怒。 “沒啊,”凌意舶笑了,“我來真的?!?/br> “你……也好,總比要死要活談感情強?!绷铻栒酒鹕硗庾?。 帶來的老外保鏢們也靠過來負手站到他跟前,女人慢了半拍,有條不紊地收起提包也跟著站起來,滿是委屈地看了凌意舶一眼。 “也是?!?/br> 凌意舶被那個眼神激怒,喉結上下滾動,在強忍著,“反正,你就沒跟我媽談過感情?!?/br> “凌意舶!”凌灃怒不可遏。 一陣大風吹過淺淺的岸,沙礫往水中漂浮去。 海邊下起雨來。 “在呢,”凌意舶長舒一口氣,“別喊那么大聲,您這叫人把我圍得里三層外三層,我跑不了?!?/br> 漲潮的濕氣一股腦從窗欞涌入室內,客廳挑高的玻璃門被父子倆吵得泛起一層薄薄的白霧。 楚漾一動不動,在身后交握的手互搓了下掌心,濕漉漉的,分不清是霧還是血了。 饒是精力再好的中年人,和兒子吵完架也會被消耗掉大部分心神。 凌灃站定,享受著女人上前按揉太陽xue的動作,長嘆好幾口氣,忙慌慌喊道:“楚漾呢,叫楚漾來……” 楚漾上前,湊近:“我在?!?/br> “你不用隨我回滬城了,你就在這里,好好給我看著他。你們年齡相仿、互相熟悉,你又聰明,量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招?!?/br> 凌灃迅速頒布下指令。 “我會把你招進來的陳迦禮留給你,再配兩個專業保鏢守院,人你挑。你就主要負責凌二全天二十四小時的安全,監督他每天外出時間最多八個小時。另外……另外,你去安排一個嘴巴嚴實的家政保姆,無需住家,務必要小島當地的?!?/br> 楚漾機械化地記:“是?!?/br> “在這里待一兩個月會很枯燥。如果你想申請調動,等任務完成以后?!?/br> “……” 楚漾的嘴唇抿成一條線,“凌總?!?/br> 姜還是老的辣。 凌灃瞥他一眼,不用楚漾說下文就明白他在想什么,直截了當:“楚漾,我相信你的薪酬已經算行業拔尖,為了彌補你接下來更高強度的工作,我可以在你看管期間將你的薪酬按天來計算?!?/br> 凌灃招手,接過手下遞來的計算器按了幾下,上面顯示出一個不菲的數字,“依照市場最高價算每天的日薪,再加每月獎金三萬起步,如何?” 楚漾仍舊垂著眼眸。 凌灃繼續說:“那么我再加一個籌碼,帶薪月休四?!?/br> 楚漾明白自己沒有再拒絕的余地了,語調平穩不迭:“謝謝凌總?!?/br> 雙方沉默,凌灃明白了他接受任務的意思,有意往他脖頸后的位置瞥一眼,又問:“你的手術傷口,愈合得怎么樣了?聽說恢復得不錯?!?/br> 楚漾先是一怔,頷首答道:“凌總,我不清楚您說的是什么手術?!?/br> “不愧是我親自挑選出來的苗子,你果然很聰明?!绷铻枬M意地笑笑,“從現在開始,凌二去了哪里、見了誰、做了什么,你都要聯系雷蒙德告訴我?!?/br> “好?!?/br> “我知道你和凌意舶算是老熟人了,也希望你的聰明不要用在不該用的地方?!?/br> “明白?!?/br> raymond? 大概是剛才綁了凌意舶的那個保鏢。 “我最近需要回滬城處理公司港口的事務,處理完了要去一趟東南亞,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老大比老二自覺,躲到邊境去了,比誰都怕死,”凌灃笑一聲,聽不出冷熱,“暫時不需要你盯?!?/br> 楚漾點頭:“是?!?/br> 凌灃心中仍有未盡事宜,話里有話:“楚漾,我還希望你明白忠臣不事二主?;亓死隙磉?,就得回到從前的工作狀態?!?/br> “我明白?!背卮?。 “那么,這邊的事情就交給你了?!绷铻栐谂R走前回頭看了一眼客廳里未熄滅的燈,余怒未消,“讓他好好治治他的叛逆期!” 楚漾站在原地目送凌灃一步一步走下石階。 天色陰翳,海風吹起波濤,雷蒙德為凌灃撐起一把烏黑大傘,雨滴在厚重的傘面接二連三地拍打,聲響在現下的死寂中被感官無限放大。 雨聲啪嗒啪嗒,和楚漾此時的心跳無限接近于同頻。 凌灃突然站定步伐,又回頭囑咐道:“往后,我的兒子也將是你的老板。楚漾,請和以前一樣保護他,以你的職責,以你的素養,不惜一切代價?!?/br> 楚漾點頭,垂眸,沒有如往常那樣立刻回答。 和以前一樣。 就算您不說,我也會的。 雷蒙德護送著凌灃和女人上了車,轉身對楚漾尊敬地點頭示意,再坐到前排,示意司機可以將車開走了。 久站在別墅前,楚漾看那輛純黑轎車緩緩向海邊的公路駛去——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直到變成個比天上星星還小的點。 “是?!?/br> 楚漾這才定聲回答。 好像這句話不來自保鏢楚漾,而是來自他自己。 第4章 惡魔低語 當晚,凌意舶立了個下馬威。 剛送走凌灃等人,楚漾轉頭看見陳迦禮和另外兩個手下站在那截大理石臺階上手足無措。 三人身后的大門緊緊閉著,好家伙,嚴嚴實實,半點縫隙都沒有。 陳迦禮放棄抵抗,對著楚漾聳肩,另外兩人還在頗有節奏地敲門,堅持不懈。 想都不用想,這肯定是凌意舶把他們關在門外了。 初夏的海邊下著夜雨,燈是人間的月亮,柔光在海上鋪開一層薄霧。 “不用敲了?!?/br> 楚漾招呼他們,迅速安排:“今晚輪班制,我和迦禮守上半夜,你們兩個守下半夜。想睡覺就去車上睡,后備箱有備用沖鋒衣,可以拿出來蓋蓋?!?/br> 他說完,抬手指了指,“好了,小問題,都別發呆。動起來?!?/br> 除了凌意舶那臺改得奢靡的mpv,別墅車庫里還停了輛十八歲成人禮黑武士urus,車挺新,空間寬敞,睡兩個人都沒問題。 他知道能睡兩個人是因為他們在車上睡過。 因為電纜挖斷后物業供電不及時,在首都的房子罕見地停過一次電,凌意舶知道楚漾怕黑,說那我們去車上睡。 這甚至都不是建議,是直接拉著楚漾往車庫走,凌意舶見他提防著不愿意上車,還說你如果怕我對你做什么,我就去副駕駛睡,你在后排,我保證不sao擾你。 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楚漾說。 凌意舶得寸進尺,摟著他一屁股坐進后座,倒還真是很規矩,靠在楚漾身上一直睡到凌晨物業通知來電,管家和物業經理一同急慌慌地登門道歉,敲門,家里沒人。 楚漾胳膊都酸了,接電話輕聲說把賠禮禮品放在門廳就好,掛了電話他喊凌意舶起來回家,凌意舶閉著眼賴在那兒,說其實停電也不錯,對吧。 楚漾很小聲地笑了下,沒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