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舟 第3節
他可不想看到雇主隱私更不想碰上什么修羅場,一抬手抓住楚漾拋來的車鑰匙,連聲應下:“好的漾哥!” 從抵達渝水便開始沉默的凌意舶出了聲:“你也去等著?!?/br> 楚漾轉身,看他的眼神的確是落在自己身上,“我?” 凌意舶懶懶地“嗯”一聲,自嘲道:“不過是些家長里短,爛透了,沒什么可說的。我不想讓你看見?!?/br> 楚漾對他的用詞是“你”而非“你們”表示疑惑,但把人送到這里,任務也算是完成了一大半。 楚漾能理解凌意舶的意思,也頭一回沒有完全按照凌灃的指令辦事,在幾秒沉默之后微微點頭:“好。那您自己進去?!?/br> 他隨即轉身出門,領著三個手下大步走下石階。 楚漾臉上不掛什么表情,神色安靜,鞋踏過石面的響聲與海風的呼嘯一同沉默。 看著刷得一塵不染的球鞋鞋尖,他輕輕踢開一顆石子。 石子往近海的方向越滾越遠,直到停在一只柔軟的白色貓爪邊。 夜深,光照度有限,不遠處有模糊的一團銀白,還有一只正在蜷縮的貓尾,那貓尾晃動著,像在對他招手。 楚漾原本沉寂的眼神一亮,招呼道:“迦禮?!?/br> “到!” 陳迦禮扶了扶耳麥,躡手躡腳地靠近,楚漾說:“把上次我們買的火腿腸拿來?!?/br> 陳迦禮塊頭大,體力消耗也大,平時安排的工作餐不夠他吃的,經常晚上會加餐買泡面吃,久而久之,其他人也湊上來蹲著一起吃,那火腿腸是直接在超市買的一整包,就放在陳迦禮隨行的大背囊里。 喂完小流浪貓,楚漾起身拍拍褲腿的灰塵,說不上心底的沉悶感從何而來,這場重逢打破了他的一切縝密與冷靜。 他想過結束外派回國后是否能有機會再被指派回到凌意舶身邊任職,可從未料到再見面是來得這么快,這么不體面。 三年前,也是這么一個潮濕的夏天,他剛回集團總部參加完半年一次的保鏢體檢,夕陽帶來的橙紅余暉鋪開在汽車后視鏡里。 集團的人打電話過來時,楚漾駕駛的車剛好遇上紅綠燈,聽完那句“體檢有問題,現在立刻回來一趟”,他猛踩剎車,輪胎與地面摩擦出尖銳聲響。 落下電話,楚漾趴在方向盤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他從未如此失態。 這通電話的可能性只有一個。 他的體內出現了即將分化成omega的疑似征兆。 他分化的年齡太晚太晚,集團體檢處在前幾年還專門請了全首都最頂尖的性征醫生過來給他檢查,得出的結論都是正常,臨床上出現過這樣情況,并不算罕見,醫生還說如果過了分化期還未分化,完全可以把他當成beta對待,對生活不會有影響,無需多慮。 盡管如此,以他的體格、身體素質來看,所有人都認為楚漾應當是alpha的。 總有那么一天,他會接上任保鏢總管森叔的班,成為凌二少爺最趁手的一把冷厲長刀。 如果順其自然,以omega的性別活下去,他幾乎不可能再做現在這份工作。 對楚漾來說,成為“保護者”,似乎是他一種與生俱來的頂尖能力,他是森叔親手領養的小孩,從九歲起就被送到訓練營集中學習格斗、擒拿等等防身術,森叔推心置腹地跟了凌灃幾十年,而他作為森叔的養子,好像順理成章地,就是要為了保護凌意舶而活著。 作為頂頭上司,凌灃給出的解決辦法十分簡單粗暴。 只說如果還想繼續待在集團做事,可以為他安排一場私人行程——手術加治療期一共三年的東南亞保護任務,保護對象臨時更換為凌意舶的兄長。 簡而言之,摘除腺體。 回到現在的狀態,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至于凌意舶那邊,不必告訴他緣由,免得這小子又鬧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動靜。 凌灃的指令簡潔明了,楚漾毫不拖泥帶水地照做。 一切都順理成章,沒有人教他該怎么選擇,他就這樣讓影響最小化地去做了。 這時,耳麥里電流聲響滋滋流動,凌灃嚴肅的嗓音立時傳來:“楚漾你進來!” 楚漾從容應道:“是?!?/br> 第3章 我要楚漾 這是楚漾第一回看見這么狼狽的凌意舶。 抬頭,偌大的客廳金碧輝煌,奢石寒江雪通鋪了電視背景墻,花紋乍一看和剛才喂過的貓咪有點像。 低頭,比記憶中輪廓成熟不少的男人躺在地毯上沒起來。 凌意舶穿著運動褲、球衣,身體在掙扎后流了不少汗,汗水掛在衣襟遮不住的胸膛上,雙手反剪在身后。 手腕上是被繩子摩擦、勒紅的痕跡,處境猶如困獸。 見楚漾進來,凌意舶的喉結動了兩下,眼神生厭,像看到另一個敵人。 這種眼神,刺得楚漾有點疼。 曾經有楚漾在,這種程度的傷,絕無出現在凌意舶身上的可能。 完全是出于職業習慣的警覺,楚漾來不及在乎他的眼神,只往前一步,下意識覺得凌意舶是自己的保護對象。 他警惕地審視所處的整個環境。 果然在落地窗邊的角落里,他看見了幾個沒見過的西方面孔。 意思是目前這棟別墅里除了自己,凌灃還帶了新雇傭的保鏢。 而且,這幾個新保鏢身型非???,像是專程前來捆凌意舶的。 楚漾突然懊悔自己的腺體被摘得太過干凈,根本聞不出這些保鏢是什么級別,也只大概猜得出他們使了什么手段讓凌意舶不再反抗。 不過一向我行我素的凌二少爺被綁成這個樣子——還有那么點兒可愛。 不知道為什么,楚漾腦海里浮現出凌意舶雙手被捆然后打了個蝴蝶結的樣子。 凌灃只端坐在沙發上。 他不是一個不怒自威的老頭,相反更近于一灘涌動暗流的死水,讓人摸不清他的情緒。 凌意舶和凌灃長得不甚相像。 他更像mama,像烏云后燦爛的晴天,五官整體往上走,眼眸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明朗與飛揚。 中年男人身旁還坐著一個女人。 楚漾和這女人打過幾次照面,互相都眼熟。 她是凌灃來東南亞考察時就帶在身邊的,楚漾也算不清楚這是凌灃在外面養的第幾任,如今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家中父子交惡的場合,雖無扶正的可能,但其地位已不言而喻。 女人總算盼來了救星,語調尖銳:“楚漾,楚漾啊,你總算來了,你快勸勸老凌,什么話不能好好說呢,他非要把小舟綁起來訓斥,我勸都勸不??!現在孩子們都大了,都要臉,總不能……” 凌意舶頓時揚起臉:“小舟是你叫的?” 女人語塞,轉臉向凌灃哀戚求助:“老凌,這……” 凌灃沒有安慰她的意思,突然點了楚漾的名字,指了指,道:“你過去,把凌二的繩子解開?!?/br> “是?!背h首。 他大步朝凌意舶走去,蹲下身,微涼的手指觸碰上已經磨破皮的手腕。 凌意舶的手腕上有一個還在冒血的針眼,是才被暴力注射過抑制劑的痕跡。 耳旁的氣息是疼痛的,是隱忍的。 而這些翻起的皮rou像尖銳的荊棘叢,正往他指腹中插入一根根拔不出的刺。 解開越掙越緊的繩結,楚漾又退回原位站好。 “凌二,你為什么就是不聽話呢?” 一聲暴雷炸開,凌灃按捺不住斥責的情緒:“整個集團的局面并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控制,已經有人放話說要買你的命了,誰知道手底下的人敢動手腳到什么地步,萬一就是有人要魚死網破?我讓你待在家里避一避,你偏要我行我素,上次要不是……” 慪急了,凌灃一口氣提不上來沒罵下去,女人扶了扶發髻上的青藍蝴蝶,柔柔接嘴:“要不是你爸派了人去跟著你,你就出大事啦?!?/br> 繩子解開了,凌意舶站起身,“冤有頭,債有主。我怕什么?” 他個子高,壓迫感強,一站起來堵得女人沒話說了,凌灃這時才緩好氣,快坐不住從沙發上跳起來:“久走夜路必闖鬼,我是怕你出事!凌意舶!” “在呢,”凌意舶笑了,“我又沒死?!?/br> “死了你還有機會在這里跟我說話?”凌灃怒極。 凌意舶與之對視,咬牙:“要把我關起來,就跟要我死沒兩樣?!?/br> “什么叫關?我是為了你的安全!” “難道你不是為了自己心安?只是為了躲仇家,就打算這么草率地把我關在渝水?那打算關我多久?一輩子嗎?從小到大,你哪次不是認為公司的事才最重要?” 凌灃聞言,深吸一口氣,喃喃道:“那你說,你的事是什么?”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氣氛像是被扔了一捆火紅的炮仗,從頭爆到尾。 凌意舶抬起眼皮,往楚漾身上掃了一眼。 似有一道風從楚漾臉頰上掠過,這風還是燙的。 楚漾眼神直視前方,放緩呼吸,挺直背脊,雙手規范地背在身后,手心往上托,夜風在指縫中流淌而去,有點涼。 凌灃背靠的家族本就有一定的財富積累,再加之同浙商之女聯姻,早年就在沿海一帶做起了進出口貿易海運生意,其占股最多的海運集團長豐航運旗下貨船在鼎盛時期多達百艘,在境內境外都有許多生意往來,最近集團內部起內訌出了岔子,群狼環伺,人人自危,連一向謹慎的凌灃也不例外。 有人揚言要拿凌灃最寶貝的兒子開刀。 風頭若是不避過去,必有人替他收拾他兒子。 凌意舶并非凌灃唯一的兒子,他也從沒覺得那個最寶貝的兒子會是自己。 凌意舶上頭那個哥哥叫凌思岸,是凌灃與前妻之子,同時也是評級達不到s級的alpha,長相更肖凌灃,人前人后兩幅面孔,為人處世更接近一條陰冷潮濕的毒蛇,曾經以自己負責的東南亞項目缺人為由頭親自找凌灃把楚漾要走,前幾個月剛回國,這段時間也提心吊膽,去滇南找了個隱蔽地界喂大象了。 這么多年,凌灃對凌意舶一向都是以命令解決問題,對兩個兒子之間的矛盾關系也極其放任,才慢慢養成了凌意舶如此非暴力不配合的性子。 “行,非要強求,我也可以如你的愿,” 凌意舶冷靜了一陣,復而彎起唇角,“但是,我有兩個條件?!?/br> 思考了幾秒,凌灃泄氣般道:“你說?!?/br> 凌意舶朝在場的幾個手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