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聲日志后 第106節
“你是說……” “我是說,以飛玄真君的聰明,必然明白大開殺戒的后患?!蹦蚂鬏p輕道:“但明白道理歸明白道理,難道就一定要克制欲望,老老實實按照道理來做嗎?真要能克己復禮,老登何至于鬧到家家皆凈的地步?” 沒錯,飛玄真君聰明絕頂眼光毒辣,是當世數一數二的人物;但其自私自利陰損刻毒,同樣也是當世數一數二。他要是能克制欲望考慮長遠,那從一開始就不會搞什么玄修煉丹的爛糟事——反過來講,既然玄修煉丹攪到天下大亂都渾然無所謂,又怎么會在意區區幾百上千顆人頭呢? 朝聞道,夕死可矣;或曰人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對于真君這種朝聞道主義者,首要追求的就是今生享受,念頭通達;至于什么后代長遠之計,那都得往后稍稍。 所以,只要激起飛玄真君萬壽帝君熊熊炙熱的欲·望,那老登可能根本懶得顧及什么后遺癥,直截了當就會動手殺人——反正腦袋割了長不出來,就算老登死后還有余孽意圖翻案,終究也是無可如何了。 ……再說了,只要生產力的發展夠快,說不定大安朝廷根本拖不到后遺癥爆發的時候;只要變革來得足夠快,那后遺癥就不成其為后遺癥,這同樣也是后人智慧的一部分。 至于如何激發老登的欲·望,那就得見一步看一步了。當然,穆祺心下隱約有些猜測,只不過尚需印證而已。 “我會上書內閣,請求以通倭的罪名審查名單中的欽犯?!彼粲兴迹骸爸劣诂F在……還是先把條約簽了來再說吧?!?/br> · 當年九月,在經過漫長談判之后,中倭雙方的代表于金陵郊外擬定了基于黑船協定的《中日和談條約》,又名《金陵條約》。雖然條約早有共識,但雙方的辯論仍然極為激烈,幾乎到了每字一爭、錙銖必較的地步。直到受命統領談判的穆國公世子出面,以強力終結討論為止。而東瀛代表水戶氏不甚激憤,據說當時即留有名言: “上國不許我駁否?竟何必談判!” 而穆氏答曰:“駁則只管駁,但一字不能稍改。貴大臣故愿速定和約,我亦如此。不若,我尊貴之皇帝陛下亦不介意東瀛以何為國姓。上虞如今有六十余只運船停泊,計有兩千火箭,今日已有數船出口,兵糧齊備。若不速定和約,大禍只在旦夕耳!” 水戶氏默然不語,隱約戰栗無人色,和約乃定。 九月十八日,代表于興獻皇帝號訂立和約,由水戶氏及穆國公世子分別代表雙方簽字。水戶氏全程默默,神色僵直若死;而大獲全勝的世子卻也保持著某種沉重而凝滯的哀然。到他簽字之時,左右有一男一女兩個隨從拱衛,分別捧上三支毛筆,一一潤毫蘸墨,供他書寫冗長的頭銜——爵位名、官職名,然后才是姓名。 第一支寫爵位的筆是高皇帝御賜的狼毫,藍田玉的筆桿,犀牛角的筆套,珍稀華美、舉世無匹,以此告慰高皇帝在天之靈。 第二支寫官職的筆是金陵城判案的藍筆,決生死而斷善惡,而今逶迤落墨,或能昭彰國法的威嚴。 第三支筆……第三支寫姓名的筆,是從城外現買的筆,平平無奇,甚至筆鋒都不太順暢;賣這支竹筆的人本來是浙江人,只不過遭遇倭患后家破人亡,不能遠行至此避禍,靠著小買賣糊口而已。 世子仔細落下最后一筆,從頭至尾掃視條約,喟然嘆息: “……無論如何的事后彌補,死難者終究不能復生了。從今往后,愿再沒有這樣悲哀的事情!” 說罷,他擱下毛筆,起身而去,再不回顧。 第124章 下定 九月二十五日, 在將水戶氏的名單呈報數十日后,穆國公世子終于收到了朝廷機密送達的旨意——真正的機密,由新開發出的密盒謹慎防衛的機密, 絕非朝廷大花灑可以輕易噴灑的機密;而旨意寥寥數筆,并沒有關心什么通倭的“罪證”,反而只密令穆祺及戚元靖等調遣船只、火箭, 配合南下的火槍兵封鎖長江運糧的漕道, 扼守關鍵的港口,嚴密檢查南北物資的往來;封鎖完成后立刻北上, 勿得稍有遲誤。 這封旨意看似漫無邊際, 但文字中隱隱磨刀霍霍,卻比區區問罪的文書厲害太多了。地方官吏犯有過失, 如果朝廷以綱紀問責,雙方你來我往,彼此辯駁, 未必沒有緩和的余地;但如果中央都問都不問,只是兀自調集軍隊,趁著地方無法防備的時候控制要害封鎖通道, 那其中凌厲兇狠的殺機, 就是傻子都能聞得出來了。 中樞為何如此殺機騰騰,接旨的幾位也是一頭霧水。但身為飛玄真君信任有加的心腹,他們還是老老實實照章辦事, 瞞著地方官秘密做了布置;隨后奉旨迅速北上, 一路輕車簡從繞驛站而過,絕不透露絲毫消息。如此極速行軍, 三日之內跨越千里,直到渡過黃河之后, 才在汴京一帶遇到了某位意料不到的熟人,卻正是如今在京畿一帶觀政的官場萌新歸震川,被張太岳傳信委托,設法告假外出,送來了這數月以來京中至為緊要的消息。 “京中出大變故了!”即使已經遠離京城是非之地,潛身縮首不受波及,但只要回想起當初近乎翻天覆地的雷霆萬鈞,歸震川仍舊大為膽寒:“前幾個月也罷了,無非是朝中的文官糾合起來彈劾——彈劾世子,圣上卻也總不是不理會;但一個月多以前,這些人去西苑陳情,也不知是觸犯了什么忌諱,激得皇上當場大怒,不但立刻傳命廷杖,還派出錦衣衛四下搜捕,往詔獄中投了上百人……” 說出這寥寥數句,歸震川臉上仍然大為膽寒。當時他休沐在家,恰好到穆國公府去管一管《凡人修仙》修撰的小事,結果就在門口撞見了錦衣衛騎馬馳騁而過,像虎狼一樣的橫沖直撞,四面抓人——京城中的權貴大都比鄰而居,不少被抓捕的罪人就住在國公府的周遭,他是親眼看著錦衣衛的爪牙破門而入,揪著頭發將犯官抓出,銬上枷鎖押赴檻車;當真是斯文掃地全無體統,將好好一條街道攪亂得活似人間地獄,更讓歸震川這種見識不多的底層小官魂飛魄散,頭一回感受到了朝廷斗爭的殘酷險惡。 說實話,也就是張太岳分外照顧故人,想方設法的弄了個外放的職缺,讓歸震川出來散淡散淡,順便給世子送送消息;否則他這種根基不深的小官,真是一點自保的能力都沒有。京城風高浪急,上面的大佬斗得連大道都磨滅了,只要一丁點余波蔓延過來,那下面的小蝦米稍不防備,paji就得被碾成rou醬。 “兇狠至此,真仿佛當年的大禮議了!”歸震川出聲嘆息,心有余悸:“想不到幾十年過去了,圣上的脾氣一無更改,居然還能見到當初的場面?!?/br> 這老朱家的官,怎么就這么難當呢? “這倒不一定能類比?!笔雷映烈鞯溃骸爱敵醯拇蠖Y議哭宮門,皇帝也不過就是廷杖罷官而已;出格是出格了一點,其實驚動的范圍并不大;但這樣大規模的逮捕下獄……” 這就是家學淵源的好處了。即使大禮議驚天動地,但歸震川這樣的小官畢竟遠離政治中心,所知的也不過是一點道聽途說的見聞而已;但穆國公府樹大根深,不知道有多少親戚故舊是親身經歷過昔年驚濤駭浪的政治沖擊。也正因為如此,穆祺才能明確無誤的知道大禮議的底細——別看左順門前龍爭虎斗,其實以實際而論,雙方都是留有余地的。 哭宮門的一方留有余地,所以只是趴在宮門外嚎啕撞地,沒有沖進宮中撒潑打滾(那不成了奪門之變了么?);皇帝一方亦留有余地,所以才三令五申的讓人退出,勒令不聽后才大棍子打人,理由也相當之充分——宮門就是皇帝的家門,你跑到皇帝家門哭喪,怎么能不大棒子趕出去? 正因為雙方都留有余地,所以事情到最后也沒有鬧大。文官們當然沒有撼動皇權,但皇帝搞打擊報復也始終有個限度;就是罪魁禍首楊閣老父子,鬧到最后不也沒有處死么?以飛玄真君從小到大的刻薄尖酸,這真是寬大慈悲之至了。 但以此觀之,如今的局勢卻是急轉直下,迥然而不同。關了門打屁股還能算是統治階級內部矛盾;派出錦衣衛公然上街抓人,那已經是將官員的臉按到地上摩擦,等同于公開撕破了顏面。撕破顏面之后,就算是有人存心搭救,往往也是有心無力了——子曰,唯名與器不可假人;當街檻送官威掃地,就算將來真能寬限,那又以什么臉面立身于朝? 真要到了這一步,基本人也就算是廢了。一口氣罷廢上百位官員的前途命運,牽連到的隨從故舊更是不知凡幾,這樣的舉措,會不會太有——太有魄力了? 作為文官興起刑法松懈,近乎于溫室中長大的士人,當然很難想象這樣攪渾一江清水的魄力。所以歸震川遲疑片刻,小聲開口: “此事畢竟沒有先例……” “喔,有的?!蹦蚂鞯溃骸案呋实郛斈旮憧沼“负湍媳卑癜?,基本就是這么個殺法?!?/br> 歸震川的眼睛鼓了起來。 大概是對往日平靜的時光念念不忘,歸震川遲疑片刻,還是垂死掙扎: “雖然如此,但當街羞辱,未免折墮斯文??峙聲颂煜率咳说男??!?/br> “寒心與否,我也不知究底?!笔雷悠届o道:“不過,如果圣上當真下定了決心,要動此雷霆之怒,那由南到北的官員一掃而光,倒是可以騰出不少的烏紗帽。如果海關與海軍的建設足夠順利,那朝廷的手上就會多出一大堆空白的官位,這么多的官位,宗室要有人填補的?!?/br> 歸震川倒抽了一口冷氣,不再說話了。 作為一個整體,在人類發明出更先進更可靠的統治技術之前,官僚集團在各種意義上都是無敵的;縱使圣君仁主、稀世之才,亦不能不仰仗這疊床架屋的組織架構來實施構想,因此絕不能與之為敵,而唯有馴順而已。但無敵的集團并不等于無敵的個人,只要避免激發出官僚內部同仇敵愾的共識,那皇權堪稱無往不利——而自古以來,擴大編制就是安撫官僚的不二法門,最高奧義;只要有充足官位在手,區區一點怨氣何足道哉? 沒錯,考掠大臣斯文掃地,天下的士人都會感到憤恨。但憤恨歸憤恨,在怒氣之余,你總不能阻止人家入朝當官吧? 大家不過也就是圣人門下的一點情誼而已,隔空哭兩句也就差不多得了。被問罪的官員只要掉腦袋就好了,廣大士人又要哭喪又要進步,考慮的事情可多著呢。 “……圣上會這么做么?” “如果皇帝想要斬草除根,那就一定會這么做?!笔雷拥溃骸坝眯略龅墓傥粨Q取士人對清洗的默認,這是高皇帝時就有的套路……當然,天心不是下面可以揣測的,臣子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我還有一件事,要重重的拜托歸先生?!?/br> 歸震川沉吟片刻,還是嘆了口氣: “世子請說?!?/br> “《凡人修仙》的第八冊 已經擬好稿子了吧?”世子低聲道:“我想請歸先生在海外游歷的章節中加入漢jian內外勾結圖謀權位,引外敵上岸擄掠的內容——大致以倭寇之禍為底本,但要寫得深入、寫得痛切、寫得挑動人心,能夠造作輿論……以此為基石,反復敷衍,反復渲染,最好在一個月內就能寫好稿子,刊印之后馬上散發,讓北方諸省都能一睹為快?!?/br> “這是——” “這是要做什么,現在還不能泄漏。但請歸先生相信,只要做好了這件事情,將來必定有想不到的好處?!?/br> 說出這句,世子抬手向上一指,用意已經不言而喻。 雖然“不能泄漏”,但歸震川大致已經猜出了這道伏筆。不過,富貴總得險中求,如果想要進步,又怎能不做一點付出呢? 想到即將空出的官位,他再不遲疑: “是?!?/br> 第125章 輿論 雖然數月以來動作頻頻, 朝野都已經能猜出當今皇帝的心思。但這樣重大之至的事體,就仿佛是享用盛大的佳肴,在開席前總要千百般的烘托氣氛、渲染重點。這一回同樣如此, 在穆國公世子千里返京之后,飛玄真君萬壽帝君居然沒有急著審查通倭的大案,, 而是徑直傳旨禮部, 預備車駕儀注,以檻送到京的倭寇魁首獻俘太廟, 自己親自到高祖太宗面前酹酒行禮, 上告此國朝百年未有之武功,祭詞不無炫耀之意, 也的確有此炫耀的本錢——從此時上數百年,由堡宗叫門以降四五位皇帝,當今飛玄真君的平倭滅國之功的確是一等一的煊赫張揚, 足以傲視先祖了。 ……哎,百余年才憋出一個平倭之功,其實說起來也很是悲哀。 但飛玄真君是肯定不感到悲哀的。祭祀太廟后皇帝還不滿足, 覺得這點儀式不足以彰顯他浩蕩盛大的喜悅;于是兩日之后, 皇帝又遣穆國公世子等勛貴祭祀京郊太宗長陵及諸帝帝陵,命禮部等行文湖北,讓當地宗室到興獻皇帝及皇后的墓前磕大頭, 將此不朽之功業與親爹親娘分享, 再到鳳陽上告朱家宗祠,勒石記功云云。 一月之間, 祭祀百端驚動四方,真恨不能將此平倭之功由上到下足一通傳, 直到連老朱家不識字的祖宗都通知到為止。而即使如此,飛玄真君仍舊不能滿足;直至此時,他才終于理解了當年孝武皇帝大興祭祀巡幸名山的心境——一個平倭之功就已經這么爽了;要是真君再能北定蒙古南討諸蠻西定泰西,創立如武皇帝一般的功業,那他也巴不得能一一昭告名山大川,叫普天下一切神靈都共享此浩大功業的殷切快意,將他飛玄真君萬壽帝君的仙名永銘青史,從此與天地同壽云云。 說白了,也就是真君煉丹嗑藥腦袋還被反賊敲了一棒,眼下實在是沒有精力四處蹦跶了;要不然人家處心積慮,說不定也不嫌棄宋真宗的污名,還打算著要到泰山頂去逛一逛呢。 當然,如此盛大的典禮并不僅僅是為了皇帝自己爽(雖然爽是主要原因),在祭祀了一圈充分滿足虛榮心以后,至尊還要借此鄭重的儀式給某些關鍵的政治問題做定性;他特意頒下詔書,從國朝定鼎之初一一論述,開始列舉倭人種種悖逆不法的舉止——高皇帝時倭國幕府擅殺中國使者;太宗皇帝時倭人書信狂妄,乃敢自稱“日出天子”,而拒絕日本國王的封號;至于孝宗以后倭寇為亂沿海,荼毒更不可勝計。如此九世之仇,思之寧不痛心! 別看今日跳得歡,小心他年拉清單。在中原文明身邊混久了的小國,基本都知道漢人對于歷史那種匪夷所思的迷狂——個體的壽命不過朝菌夏蟲,白駒過隙而已;文明的壽命卻是源遠流長,有足夠的耐心等待世事變遷?!褒R襄公復九世之仇,而春秋大之”,但翻過來講,也只有筆耕不輟、記錄足夠漫長的民族,才有資格逐次點檢史書,拉起這長達九世的小清單。弱則徐圖將來,強則自古以來,這都是不足為奇的事情。 ——而現在嘛,輪到飛玄真君仰承列代明君之余烈,給外夷拉這小清單了! 有的事不上稱沒有二兩重,上了稱千斤也不止;現在皇帝下詔列舉倭寇歷年的過犯,百官自然也要跟緊腳步。于是數日之間奏章紛至沓來,各部衙門紛紛上書,從一百種角度沉痛反思多年以來倭寇種種的凌犯,自細枝末節犄角旮旯翻找出倭人大不敬的種種舉止,哭訴國家兩百年以來遭受的欺辱——以文官們素來記史之春秋筆法,這一段當然被大書特書,格外強調,以各種修辭烘云托月,重點描繪大安楚楚可憐而橫遭欺凌的小白花形象;這種形象是否真實姑且不談,但效果肯定是相當明顯。各位文官的奏章照例被朝廷泄漏,有了先前《凡人修仙》打下的基礎,市井之間竟爾“人人感憤”,大有同仇敵愾,不甚悲憤之意。 眼見輿論基礎已經打好,皇帝于十月二十五日再次召見了朝臣,采納內閣的建議,將詔令及諸大臣的奏章編纂成冊下發地方,讓地方也能仰體天心,品味品味京師輿論氛圍的轉變,順便也加入到這批判倭寇的大合奏中。 皇帝與大臣一起表態,中央與地方彼此應和;這與其說是對外的集體情緒發泄,倒不如說是兩百年以來關于抗倭的若干歷史問題的總述,是在做至為嚴肅的政治表態;所謂寇可往吾亦可往,從此以后,攻守之勢易形了! ……當然,政治表態也是分人的。這句話要是由武皇帝說,那就是慷慨激昂、壯懷激烈,足以光大一世之圣明;而如今由飛玄真君來表態嘛……那大家感動之余,恐怕心里總得多點疑慮,懷疑這老登又是在陰陽怪氣,趁機在謀算什么。 事實也證明,大家的預料并沒有差錯。在討論抗倭歷史問題的御前會議上,主持朝會的皇帝就忽然打斷了議論,出聲詢問全程保持靜默的刑部尚書趙巨卿: “先前歐陽進等上書指斥穆國公世子,說他組織船隊出海討伐東瀛,是‘擅興邊釁’、‘重違祖訓’,趙卿怎么看?” 趙巨卿渾身一顫,只覺冷汗涔涔而下,頃刻間濕透了衣襟。雖然同為倒穆派的元老,但趙大人思危思退,及時抽身;既沒有在幾份要命的彈劾文件上簽字,也沒有參加西苑門前伏地逼宮的驚天之舉。因為防火墻設置得足夠巧妙牢靠,所以居然躲開了之后錦衣衛肆無忌憚的大搜捕,至今還能立身朝堂,力保平安——以往日□□的記錄來看,這就已經算是不粘鍋的極致,官僚中絕頂的太極高手了。 但現在,就算是這絕頂的太極手段,也實在是扛不住撲面而來的巨浪了! 他心如擂鼓,只能勉力回答: “這樣的悖逆之語,臣自然不屑之至?!?/br> 歐陽進及宗正令已經被關進詔獄一個月之久了,實在不需要多一個獄友。 “不屑之至?!被实鄣溃骸暗蘼犝f,在歐陽進犯事之前,趙卿似乎常常與他往來呢?!?/br> 趙巨卿立刻跪下了:“臣確曾與歐陽氏盤桓,但彼時愚鈍淺薄,不能識此狂悖jian佞。臣惶恐不勝,唯請陛下降死罪而已!” “哪里就至于死罪?”皇帝笑出了聲來,聲音輕快響亮,欣然快意;只是旁邊的人仔細聽來,心中卻是驟然生出了寒意:“好!敢做敢當,果然是英雄,是好漢!朕就喜歡英雄好漢!” “臣昧死不敢承當——” “朕說你是英雄好漢,你就是英雄好漢?!被实壑苯哟驍嗔怂骸澳闶怯⑿酆脻h,詔獄里的也是英雄好漢。既然如此,就讓英雄去審英雄,好漢去審好漢!——內閣馬上擬旨,讓刑部尚書趙巨卿兼管詔獄,專程負責審理欽犯,勿得遲誤!” 驚天響雷只在一瞬之間,趙巨卿面色慘白如死,幾乎要匍匐昏厥在地。但皇帝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時間,直接問御座下首的閆閣老: “首輔以為如何?” 能以為如何?閆閣老只有行禮: “刑部尚書料理詔獄,正是位得其人。圣明無過陛下?!?/br> 君臣一問一答,此事便算定讞。底下的大臣垂下目光,雖而各懷心思,卻再不向庭中戰栗猶如篩糠的趙尚書看上一眼——冢中枯骨,看之何益?相反,此時百人百念,卻有一個共識揮之不去: “皇帝終于要殺人了!” · 十月二十七日,刑部尚書趙巨卿奉命接管詔獄;十月二十八日,前都御史歐陽進于獄中自殺;二十九日,前宗正令自殺;三十日,禮部侍郎病死;三十一日,又自殺了一位刑部侍郎、病死一位大理寺卿。而至十一月后,更是無日不病歿,無日不死人,以至于詔獄后的小門車馬絡繹不絕,日日都是奔往化人場的小車。 這樣頻繁的殺戮頻率,即使穆國公世子亦不能不為之喟嘆。只能說我們飛玄真君就是這樣的,殺人也殺得別出心裁。當年高皇帝殺人,總還是明正典刑押赴刑場;而現在真君動手辦事……唉,總是有一種若有似無、頗為陰濕的偷感。 當然,皇帝總不能隨意議論。所以穆祺只是悄悄招來了張太岳,提醒他前面埋下的伏筆現在終于可以回收了——譬如正式給于少保平反云云。 “現在的重點是抗倭,所以事情不必鬧太大?!笔雷佣谒骸澳憔颓那恼乙粋€言官上書,請求給于公平反昭雪,再加謚號即可?!?/br> 張太岳當然很高興,但也略有憂慮:“這可行么?畢竟已經是百年前的事情了?!?/br> “當然可行?!笔雷拥溃骸翱官恋妮浾撘呀浧饋砹?,但重點又只在抗倭嗎?既然大家都在仔細的回望歷史,那由倭寇以降,歷代外敵種種殘虐的舉止,當然也逃不過現在的審視。這個時候平反昭雪,恰恰是順應民氣、順應人心,絕不會稍有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