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聲日志后 第35節
到了現在,國家的制度已經完完全全成了一套屎山代碼,甚至是依靠著層出不窮的bug 來勉強維持運轉。屎山代碼牽一發而系全身,動一動刀子搞不好就會切到大動脈;大刀闊斧強行硬上的效果,可以參考數十年后在老歪脖子樹下晃蕩的槐宗。 飛玄真君當然比槐宗聰明得多。如果是在十余年前他精力旺盛的時候,大概真會耐著性子做個幾年水磨工夫,逐步瓦解翰林院的地位,徐徐發泄胸中的惡氣。但現在……現在他金丹磕得實在太多,狂躁郁熱而剛明錯用之,已經再也沒有這個耐心和精力做這樣的細碎功夫了。 算了,能跑就行,能跑就不要亂動,折騰啥呢? 所以,飛玄真君頂多收拾收拾現有的翰林學士,扔到窮鄉僻壤吃一輩子沙子了事。而翰林院這個至關重要的機構,終究還是要漸漸恢復權勢,以此維系朝廷的權力平衡,不至于發生什么意料不到的變動。 從后世的角度看,這也算是飛玄真君自作自受,早已別無選擇;但畢竟當局者迷,張太岳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知道飛玄真君的生理狀況,能從細枝末節的一點消息中窺伺出皇帝的執政風格,大膽推測而小心判斷,這水平真是有點子厲害的。 世子道:“聽先生的意思,似乎對入翰林也沒什么意見?” 張太岳很謙遜:“國家的公器,哪里輪得到做臣子的有意見?” 有沒有意見姑且不論,但如果能摸清楚了老登的心思,那趁著現在翰林院聲勢低迷的時候入職,卻不失為燒冷灶的一招妙法。更何況翰林院幾位主事的學士早已經是風雨飄搖,等到老登逮住機會將他們扔到海南度假,那新晉官員的進步空間不就騰出來了么? 目光長遠,耐得寂寞,這才是天生的首輔圣體,實實在在的聰慧。 世子微笑了:“太岳能有這句話,那便是對朝廷的忠心。既然是對朝廷的忠心,那我想方設法,也該成全。我會盡力到翰林院替太岳籌謀的?!?/br> 翰林院是清貴文臣之首,詞章翰墨輻輳之地;以穆國公世子的文化水平,真能在這群眼高于頂的詞臣中籌謀出什么嗎?就算不怕文人口水洗臉,單以世子這開口欽點的做派,是不是也有點太過于攬權自重了? 張太岳感到了莫大的疑慮。但大概是出于禮貌,他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再說了,在朝廷頂級的權臣前,可憐又弱小的張太岳還能做什么呢? · 檢查完張太岳的實習工作后,穆祺又拎著奏疏去了內閣。他從角門下馬入宮,一進門就覺得不大對頭——角門尋常是宮人仆役們出入的地方,所以看守得并不嚴謹,偶爾還有些小攤小販來叫賣糖葫蘆和綠豆湯,做一做宮里的買賣。但今天看門的換成了五個人高馬大極為面生的金吾衛,小販的推車也不見了蹤影。門內外空空蕩蕩,一個閑人也看不見。 穆祺心下有些嘀咕,但也不好轉身開溜,只能硬著頭皮往里面走;結果門內的崗哨更為嚴密,還有人專門搜檢他的衣服。拐過東南角的影壁之后,卻見內閣值房前烏泱泱站了十七八個錦衣衛,將今日當值的幾位重臣團團圍??;為首的大太監單手叉腰,正在指揮著手下搜身呢。 穆祺愣了一愣,隨后頭皮都炸開了! 天爺呀,居然叫老子趕上這檔子爛事了! 真他媽是朝廷大舞臺,有夢你就來。原本以為在內閣與老登斗智斗勇已經是莫大的折磨,但想不到還有這樣的驚濤駭浪等著自己!——穆祺心下山呼海嘯,真有千萬句臥槽狂奔而過;但偏偏眼下局勢,又是分毫都差錯不得。他左右望了一望,隨即低頭彎腰,想借著墻邊的柳樹悄悄溜回影壁之后,先設法躲一躲再說。 但圍著內閣的錦衣衛明顯非常之眼尖。很快便有人一眼望見,大踏步走了過來: “世子在此做什么?” 穆祺人快軟了,只能咬著牙齒胡說八道,試圖蒙混過關: “我只是偶然走到了這里……好吧,我一時腹痛,想要到后面去出恭!” ——如果他沒有記錯,后面供宮人們出恭的茅廁外有一個極為隱蔽的狗洞,可以七彎八拐直通宮墻。雖然這狗洞的來歷實在不能細想;但現在情急之下也顧不了許多。只要能設法從狗洞里爬出去,他就可以跳出宮墻,到鬧市拼命呼救…… 奶奶的,為了國家大局,他今天也算是拼了! 錦衣衛愣了一愣:“內閣值房內自有恭桶,又潔凈又方便,世子何必舍近求遠?” 穆祺心中警鈴大作:外朝活動的錦衣衛怎么會知道內閣值房的恭桶“潔凈又方便”?毫無疑問,這些人已經把里面搜了個底朝天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出恭還在其次,主要是想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眼見錦衣衛的神色愈發詫異,右手也不自覺伸向了腰間。穆祺心下一涼,知道今天無論如何是蒙混不過去了。 ……不過也正常,做這樣大事的人,哪里會因為幾句瘋話就放松警惕呢? 事已至此,他不能不拼命硬頂了。于是國公世子霎時臉色一變,語氣亦驟然強硬: “我到哪里去,似乎不必錦衣衛cao心!倒是你們,把內閣圍得如此水泄不通,到底是想做什么大事?!” 音色俱厲,擲地有聲,就連看守內閣的其余侍衛都被驚動,紛紛轉過頭來。為首的太監立即走了過來,似乎是想迅速控制住局勢。但穆祺只看了一眼,立刻就是怒火上涌,不可自遏! “黃尚綱,你居然也在這里!”他大聲怒喝:“皇帝無論如何,總是對你得起的吧?你們東廠竟然也敢造反?” 老子被老登揉搓成這樣,都不敢隨便掀桌攪亂天下局勢;你這全憑寵幸上位的閹人,竟還妄想著西苑里的那把交椅?! 奶奶的,早知道老登手下這么不安分,老子就先下手為強了! 黃尚綱黃公公目瞪口呆,剎那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等到他震撼的大腦終于分析清楚了世子的怒斥,一瞬間生出的居然不是憤怒與恐懼,而是無可言喻的荒謬: “咱家怎么能造反!你自古見過東廠造反的嗎?” 太監造反了有個蛋用???蹬腿之后把皇位傳給對食么? 穆祺理直氣壯:“你帶兵進宮,包圍內閣,還敢說不是心存異志!東廠當然沒有造反的先例,但你別忘了,昔日堡——英宗朝時,總督京師兵馬的太監曹吉祥可是做下過好大的事!” 作為以一己之力拉低本朝下限的叫門天子,堡宗皇帝的政治水平是一向發揮穩定,菜得永遠不叫人失望。在他的英明治理之下,曾參與奪門之變的宦官曹吉祥陰養死士,暗中坐大,最后竟悍然發難,率軍攻入皇城,沿途斬殺不少勛貴文官,險些掀動叫門天子的皇位。而堡宗也就此成為本朝數百年以來,唯一一個幾乎被太監篡位成功的皇帝。 說實話,以高祖設計的分權制度之嚴密苛刻,以本朝皇權之強盛穩固,安坐皇位數十年的太平天子居然差點被宦官翻盤,這在政治發展史上,恐怕也是千百年獨一份的奇跡。只能說堡宗就是堡宗,總能輕而易舉突破人類想象力的下限,臻至前所未有的境界。 太平天子被宦官翻盤算什么?你見過大一統皇帝自己上門給蒙古人送菜的么?沒見過是吧?堡宗就叫你們開個大眼,從此知道天高地厚,不要自以為是! 當然,當今圣上無論如何不能與堡宗相比,但既然有此先例,你就不能說太監造反是絕無可能,世子的懷疑是毫無道理! 黃公公一時語塞,隨后氣急敗壞: “休得血口噴人!咱家是奉了旨意,到內閣清理東西!” “旨意呢?”穆國公世子直接把手往前一伸,又忽的生出警覺:“等等,不會是你自己編的吧?‘要圣旨,咱家給他寫一張’?” 黃公公愈發憤怒了:“世子怎能這樣污蔑?若要憑證,等清理之后,咱家可以與你一同面圣!” 穆祺呵了一聲,不以為然:“你說清理就是清理?敢問黃公公,你要到內閣去清理的是什么?” 這句話平平無奇,但滿火氣上頭的黃公公卻猛地噎住了。他憋了半日,一張臉越漲越紅,卻始終是半個字都擠不出來,只能滿頭大汗的站在原地。如此以來,不但世子的眼神越發不對,就連一邊的錦衣衛都開始神色詭異了。 ……仔細想想,黃公公調人時也的確只是說了句有旨意而已,可從來沒有解釋過旨意具體的內容啊。 ——臥槽,臥槽,不會吧? 黃尚綱將手下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下不由大為叫苦。顯然,瓜田李下曖昧難當,要真讓手下生了疑心,他非得被扒一層皮不可??墒恰墒?,要是真泄漏了今日清理的真正緣由,他被扒的可就不止層皮了! 解釋不了緣由就回不了嘴,正因為此,面對穆國公世子這咄咄逼人的追問,他竟然是一句話也辯不出來! 天爺呀,這份差事可真是坑死了人了! 眼見著局勢已經漸漸不可控制,黃公公百思無法,只能咬著牙強行轉移話題,至少先料理了穆國公世子這個威力無窮的破壞源: “咱家接的旨意,怕還用不著世子過目審核。再說了,內閣這么多重臣,都是老老實實聽旨候查,世子為何要特立獨行?” 他向值房外眾人圍聚之處一指,表示自己絕沒有僭越強迫之意。世子則輕輕呵了一聲,同樣向內閣值房邊跨了一步。他大概是想憤然怒斥錦衣衛挾持重臣的無恥舉止,但目光一一掃過幾位群聚的重臣——兵部陳侍郎、刑部趙尚書、工部吳尚書等等——神色卻漸漸迷茫了。 顯然,這些重臣并沒有什么緊張畏怖的神色,有幾位臉上甚至還饒有興趣,顯然是吃這個瓜吃得相當開心。而且…… 他木然片刻,終于緩緩出了口氣,不能不承認自己的失誤: “……公公說的是,我應該是魯莽了?!?/br> 黃公公冷笑:“怎么,現在知道自己出差錯了?” “我應當向公公賠罪,公公絕不是造反?!笔雷雍苷\懇的說:“畢竟,造反這種事情都是以快打快,一動手就要控制住中樞的要害。而現在被圍在內閣的這幾位大人嘛……” 他想了一想,實在找不到更委婉的說法,只能硬憋出一句:“……都是比較無害的。就算控制住了,對謀反也是沒有什么幫助的?!?/br> 正在吃瓜的幾位重臣:???。?! 等等,你說的“無害”是特么幾個意思???! 你他媽陰陽誰呢?! 老子就這么無足輕重,連被謀反暗算的資格都沒有是吧?! 果然是破壞力無窮的癲公,僅僅一句話的功夫,所有人便同時破防了! 可惜,在場沒有一個人敢跳出來說自己對謀朝篡位有大用,所以只好齊刷刷的怒視穆國公世子,眼神里幾乎要迸射出火花。世子明顯也意識到了不對,趕緊找補一句: “當然,在下也是一樣的無害,所以應該不會妨礙什么?!?/br> 顯然,與穆國公世子并列并不能消弭大家的怒火,重臣們的眼神越發可怕了。 黃公公長嘆一口氣,感到了某種難以解釋的疲憊: “……算了,不要再說了。依旨意行事,開始搜查吧?!?/br> · 相較于前幾次悄悄咪咪且馬馬虎虎的清查,這一次檢查得就詳細得多了。十幾名錦衣衛與太監來回搬運雜物,一一檢查清點;上下翻找之后,連不知何時被遺漏在紙堆里的干包子都摸了出來,順便還附帶著老鼠一個,蟑螂數十只。因為圣旨所限,所有人都只能站在原地不能動彈,硬著頭皮看這些活潑多樣的小生物滿地亂爬,順帶著在暗中咒罵吃完零嘴后不收檢的各位前輩。 這樣仔細的抄檢,終于是翻找出了要命的東西——在清點工部吳尚書常用的一張書桌時,錦衣衛抖開草紙,從里面抽出了一張精美纖薄的繪像彩紙。 ……穆祺一看就知道,這是《西苑春深鎖閣老》特藏版贈送的夾頁,只有一口氣搶下了首發版的大客戶,才有資格在大書商手上拿這么一本作紀念。 而在他身邊,吳尚書的臉立刻便失去了血色。 第44章 忠臣 因為皇帝并未明白宣示, 所以即使抄出了這樣大逆不道的東西,黃公公也不敢擅作主張;只是取了個機要信封親手將彩紙封好,還派人去叫與他同擔此任的錦衣衛指揮使, 既是通氣,也是共同分擔。 內閣值房分為南北兩處,一處是當值學士重臣辦公, 一處是批紅的司禮監秉筆們暫歇。為了撇清干系, 司禮監的下處便是由指揮使陸文孚負責查點。通傳后陸文孚匆匆趕到,只粗粗掃了那張彩紙一眼, 臉上便同樣也是赤橙黃綠, 精彩紛呈了。不過到底是陛下最信得過的心腹,從湖北老家帶出來的奶兄弟。陸文孚默然片刻, 還是主動扛起了這個責任: “這種東西,做臣子的哪里敢看。封好后送到宮里,請圣上御裁吧!我與廠公一同署名?!?/br> 黃公公連稱不敢, 然后立刻命人取過朱筆,依此在信封上畫押簽字,又借著火燭烤化了蜂蠟, 仔細沾粘封口, 搞得是鄭重其事,仿佛還真像是在處理什么大逆不道的文書。但很快,搜查司禮監下處的錦衣衛便來復命了, 手中還各拎著幾個布袋——全是司禮監太監們私藏的話本碎片, 基本可以湊成一個系列了。 說實話,太監如此熱衷于顏色話本, 真是令人渾然不解。但這幾布袋的碎片確實是極為厲害的武器,一下子就把手握機要信封的黃公公給干懵逼了, 連話也說不出來一句——顯然,就算將內閣所有的信封統統搜羅過來,也裝不完司禮監遺留下的蔚為壯觀足有數斤上下的破碎書冊,先前裝模作樣的種種機密做派,便實在可笑之至! 所以說,當值開小差這種事情也是要看天賦看經驗的。重臣們好歹都是十年寒窗里卷出來的高手,道德水平如何還不敢說,至少在先生眼皮子底下看閑書的技能點是加滿了的。除了實在是膽大包天一時疏忽的工部吳尚書以外,并沒有幾個文官被抓住現行;與司禮監秉筆那幾口袋的罪證相比,鮮明差距便格外刺眼。 黃公公興沖沖領了這個差事來,原本是想借機敲打敲打與大太監們做對的文官,所以把聲勢搞得緊張得很;但沒想終日打雁卻叫鳥雀啄了眼,眼瞧著地上自己那些干兒子干孫子留下的杰作,一張臉拉得比驢還要長了。 奶奶的,連工具都沒有了,也要這么念念不忘嗎! 黃公公說嘴打嘴,臉被當眾打了個脆響,只能滿臉紫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另一位主事的陸文孚則根本無意與重臣們為難,眼見太監們聲勢傾頹木然不語,便主動攬過了差事,命下屬搬來椅子,請重臣們安坐休息;又親自去招呼幾個驚魂未定的勛貴,一一安撫情緒;還特別問候了穆國公世子: “有勞世子久等了,我們也是奉命行事?!?/br> 世子正在怔怔出神,看到陸指揮使后倒是忽的一愣,隨后眼神不自覺的游移起來——在穿越之前穆祺博覽群書口味混雜,曾經硬磕過飛玄真君與他奶兄弟不得不說的十八種往事,并曾為此洋洋自得,自以為品味出色——當然啦,老登是那么一副龍章鳳表賣相絕佳的樣子;陸指揮使又稱得上“體貌瑰偉”、身形矯??;兩人到底是什么個關系姑且不論,至少是不得罪觀眾的嘛! 可是,磕同人磕到正主面前,難免就實在有些心虛了。世子訥訥回答了幾句,趕緊轉移話題: “……既然是上命,做臣子的當然只有謹遵的道理,哪里敢說辛苦?只是不知圣上是要搜檢什么要緊的東西呢?” 錦衣衛與東廠這樣氣勢洶洶的聯合出動,總不能就是為了這幾本特典大動干戈吧?好吧把皇帝陛下的本子帶到內閣確實不太像話,但大安開國至今,坊間給歷任皇帝造的謠言難道便少了么?各色段子話本傳播至今,甚至已經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推陳出新脫胎換骨,大有問鼎文學高峰的趨勢……搞不好它日清點歷朝歷代的最高文學成就,兩漢辭賦盛唐律詩兩宋詞曲,本朝還能以謠言段子混上個榜單呢。 在這種氣氛下,飛玄真君早就應該對謠言有免疫力了才對嘛,何必如此躁動亢奮?再說,皇城司東廠錦衣衛都知道分寸,一般不會用這些無關緊要的污言穢語褻瀆天聽挑動火氣;老登又是哪里來的耳報神,居然能把內閣的底褲摸得這么清楚? 該不會是內閣中出了個該死的叛徒吧? 陸文孚躊躇了片刻,大概是看在穆國公府的面子上,還是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