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聲日志后 第33節
沒想到啊沒想到啊,沒想到你高肅卿濃眉大眼的正人君子,如今居然也學會官場巴結逢迎的招數了! 入仕為官風難免拉幫結派,但政治盟友間的勾結拉攏也要講個技術,總不可能大剌剌沖入府中論述仰慕之情;以如今官場時興的風氣,在彼此試探合作意向的階段,主動饋送食物就是最好最委婉的暗示。食人之食者懷人之事,只要世子爽爽快快吃下了這幾個秘制的酸梅丸子,那便仿佛多姑娘喝了賈璉的半杯殘酒,雙方難免要勾搭勾搭了。 穆國公府再清貴顯要,這點官場潛規則還是懂的。正因為深深懂得規則,穆祺在片刻驚愕之后,才驟然生出了一股難以遏制的狂喜: ——本世子在朝廷混了這幾年,終于也進步到有人才主動投靠的地位了!mama呀,我可真是太有出息啦! 出息大發了的世子極為激動,亢奮之情油然而生。說實話,以穆國公府的門楣勢力,想要攀附的小官不計其數。但如高素卿一般才氣橫溢前途無量的sr級人才,卻多半還是敬而遠之,不愿與不可理喻的勛貴們有過多的瓜葛。由這樣的人物親自表達善意,那種收集圖鑒的欣悅之情,自是無以言表。 當然,就要有心勾搭,舉止也得體面。所以世子強忍激動,依舊是安穩坐好,向高學士微笑致謝。高學士便從懷中抽出一個木盒,盒內以杭綢打底,綢緞上正是五粒極精致的酸梅丸子。只不過這丸子光彩熠熠,通體金色,竟然是拿金箔厚厚裹了一層。 高肅卿雖然官運亨通,身份清貴,進步速度快如火箭,但cao守向來是靠得住的;就是日后官拜一品位列臺閣,也向來是別無二色,老老實實守著糠糟之妻過日子。這樣清廉自持的人物,是哪里來的杭綢與金箔? 顯而易見,勾搭穆國公世子的計劃絕非高學士一人的手筆,而多半是出自清流共同的意志。這當然也不算奇怪,許閣老被軟禁后清流大受打擊,當然也要設法尋找新的幫手;眼見穆國公世子居然真有左右票擬影響中樞的本事,自然得聞風而動投石問路,搶先在國公府埋伏一處伏筆。 西苑的風吹動內閣的云,內閣的云布下了朝廷的雨。內閣里稍稍變動,底下的官員便是望風景從,唯恐在后了。 單單是高學士一人也便罷了,如果是與整個清流派系的合作,那真還得斟酌一二,免得被這些老登坑進去。穆祺沒有去接這些金光閃閃奢靡之至的丸子,反而微微一笑: “好精致的吃食!無功不受祿,不知道我能為大人效勞些什么呢?” 高學士很謙遜: “哪里敢當世子的話,只是家里一點粗笨的手藝而已。不過,下官倒真有件事,要厚顏求一求世子——許閣老進宮也有十余日了,雖然國家大事不容置喙,但家里人心頭總記掛得很,想托人問一問冷熱,也好送兩件換洗的衣服去。國公府的消息當然是比我們這些外朝的臣子靈通得多,所以想煩世子替下官問一問呢?!?/br> ——怪不得又是金箔又是杭綢,能有這樣大的手筆。許家幾十萬畝水澆田,油水足得很吶! 照官場的慣例,一顆金丸子便是一錠十足赤金;穆國公世子要是有胃口將五粒丸子盡數吃下,那今晚立刻就是五百兩黃澄澄的真金入府。五百兩黃金只為換一個消息,這買賣真是有誠意極了。 世子有這個胃口嗎?想想為了煉丹府中那近乎流水一樣的開支,穆祺簡直是太有這個胃口了。但這錢不是白收的,許府愿意出這個價格,就一定會索取與這個價格相符的回報。這回報倒也不是給不起,但憑什么白白便宜許少湖那個老登呢? 高肅卿張太岳也就罷了,不會真以為許閣老能有什么感動世子的道德號召力吧? 不行,得加價! 所以世子眼神游移,思索片刻之后,還是按捺下起伏如潮的心緒,鎮定開口: “陛下如天之仁,當然不會為難兩位閣老,問一問倒也沒有什么。但傳話這種事情吧,最重要的就是一個‘信’字,口說無憑,一點死物也做不了什么數,還是得有更穩妥的保證才好啊?!?/br> 高學士不費吹灰之力便理解了世子那點欲蓋彌彰的意圖,然后果斷松口: “不知世子要什么保證?只要差不多的數目,下官都可以答應?!?/br> 橫豎出錢的不是他,穆國公府狠狠爆許閣老的金幣,與他兩袖清風的高學士又有何干? “穆國公府深受皇恩,怎么會在乎那一點黃白之物呢?”世子強行將目光從一盒子的黃白之物上移開,“學士可能不知道,昨夜閆東樓小閣老便曾派人到我府上交割這一次朝貢貿易的利潤;那時我便勸他,貿易里的一分一厘都是天恩,應該盡數上交朝廷;咱們能有一份俸祿在,已經是仰仗君父的恩典了……” 穆祺入閣后強力推動了昔日與小閣老擬定的方略,閆黨的局勢亦為之一緩。閆東樓做人敞亮,當晚便派人送來了一萬八千兩的銀票做謝禮——當然,小閣老也沒有傻到赤眉白眼的硬生生送錢,這一萬八千兩名義上還屬于朝貢貿易的正當分潤;是承包了使者接待事務的豪商們按約定交來的分成。按原本的規矩,是世子與小閣老五五分成,每人各得九千;但現在要感激世子的援手,就主動請國公府包圓了這一萬八。 一萬八千兩當然能解煉丹的燃眉之急;但穆祺思索良久,還是派人將銀票一分不少帶了回去,并特意囑托小閣老另做分派——其中一萬兩以上供的名義進獻給飛玄真君的小金庫,另外八千兩則入戶部太倉,正好補今年俸祿的虧空。有這八千兩打底,底層的文官就不必去領那擦屁股都嫌硬的紙鈔充工資,可以踏踏實實足斤足兩的領一份俸祿。銀子不多,但也是個添頭,下面的人立竿見影的嘗到了外貿的好處,日后才不會反對政策么。 上敬君父,下撫百官;世子雖然進內閣不久,但已經苦心孤詣,擔當起這調和陰陽的大任了呢。 可惜,閆黨緩過了這一口氣,清流就該緊張了。在高學士看來,對方當著自己這清流支柱的面大談與閆東樓的往來,無疑便是騎墻搖擺,坐地起價。他心念飛動,迅速調高了合作價格的底線,正在仔細評估底價之時,卻聽世子又慢悠悠開口: “所以,我從來都不喜歡錢,我對錢是真不感興趣?!蹦蚂髁x正詞嚴,順帶掩飾若有若無的心痛:“我關心的從來都是辦事,不是賺錢。但要給圣上辦事,給朝廷辦事,第一要義是什么?還是得要有人?!?/br> 人? 高學士有些迷茫:“下官愚鈍,請世子明示?!?/br> 穆祺咳嗽了一聲,費力思索著恰當的措辭,表達自己對“人”的渴望。說實話,他倒是想直接開口闡述條件,只怕過于直白淺露,嚇住了尚不熟悉的高學士;但要拐彎抹角,用文官那一套引經據典的話術表達,又實在是太過于考驗自己的知識儲備了,所以絞盡腦汁,也只能先略略認個慫: “不敢當。只是在下學識淺薄,說話間可能會引喻失義,詞不達意……” “世子太過謙虛了?!?/br> “那我就直說了?!笔雷犹孤实溃骸耙氡舜诵湃?,還是得要有靠得住的人居中溝通,才能降低辦事的成本嘛。恰巧,近日內閣的事情實在多,我也正好缺一個幫手?!?/br> 高學士若有所思:“世子是說?” “我的意思是,許府可以挑一個信得過的人來幫著我料理政務。這樣彼此溝通往來,互信不就很容易達成了嗎?”世子很熱心的向他解釋自己的提議,還頗為含蓄的拋出了自己剛剛琢磨出的的幾個典故,彰顯未盡的題外之意:“這就仿佛——仿佛漢朝時的和親、春秋時的秦晉聯姻一般,派自己人與合作者親密溝通,是最穩妥的方法……” 高學士:????! 他收回自己剛剛的那句話。世子對自己的文化水平確實是一點也沒有謙虛,什么“和親”、“聯姻”,這都是些什么狗屁不通的比喻! 不會用典故就別用,水平菜就多讀書,小嘴一張句句都嚇死人,聽上幾回連血壓都能高幾寸;春秋西漢兩套絲滑小連招打下來,不知道的還以為國公府在覬覦許閣老二十幾歲的好大兒呢! 知道自己淺薄就別顯擺,特別是別在內閣顯擺。內閣的耳目如此眾多,萬一把世子的這番暴論宣揚出去,那真是由上到下,顏面掃地,絕能會被記入野史,成為永垂不朽的典故! 昔日閆分宜李句容擅寫青詞,時人號之為青詞內閣;如今世子大發暴論,后世又該怎么稱呼?是和親內閣,聯姻內閣,還是一步到位,直接鉤子內閣? 無語之至的高學士面無表情,拼盡了全力才沒有翻出一個白眼。他也懶得再費力構思什么婉轉含蓄的說辭了,直接開口: “世子看中誰了?” 說吧,你想要清流中的哪一位去和親? ——當然,單單送錢也就罷了,真涉及到派人協助;那清流也得小心忖度一二。同樣以世子的所謂“和親”作比方,穆國公府當然勢力龐大,但在合作還沒有深入的時候,即使求取和親也是要不到什么好人選的。正牌嫡系前途無量的官員如高學士等,那是清流待價而沽的嫡出貴公主,決計討取不得;旁枝庶脈的五六品小官,那好歹也是別有身價的藩王女,輕易也難許人。估計只有搜羅幾個不起眼的言官家臣,包裝包裝后送過去了事。當年漢帝以宮女外嫁漠北,情形大抵如此。 但世子只是羞澀一笑,盡力掩飾住了自己的期待與盼望: “我聽說,許閣老有位很看好的舉子,似乎叫張什么的……” 高學士用力想了一想,終于記起了那姓張名太岳的士人。此人年少多才,的確很得許少湖的推許,還帶著他參加過清流不少的文會,似乎很有替他揚名的心思,栽培之意,一眼可知。 當然,再怎么看好栽培,張太岳如今也只是個籍籍無名,連進士都尚未考得的區區舉人;無論如何有才氣天賦,也未必能在風云變幻的宦海發揮出什么。官場功名云泥之別,像這樣毫無跟腳的小小角色,在清流中連庶孽都算不上,充其量不過是有點潛力的棋子而已。高學士貴為嫡系主脈,當然是可以代許閣老做主,隨意發賣的。 所以,高肅卿只是彈了彈袖口,毫不在意的便答應了下來: “那依世子的話,許府明早就可以把人送來。這一點小事不足掛齒,世子還有什么別的吩咐么?” · 李再芳心驚膽寒,匍匐在地,不敢直視主上那莫測高深的臉色。 今日清涼殿靜室打坐之后,皇帝便驟然召見了御前總管,然后立刻擺出了這幅被欺了天的一張橘皮老臉。按李再芳往日的經驗,這多半就是圣上心存不滿急于發泄,偏又礙于人設不能隨便啟齒,所以才搞出這么一副驢臉來震懾下人。而作為皇帝最貼心的奴婢,他就必須得去猜,必須得去想,必須得琢磨出這個不滿,了結了這個不滿,親身背起這口黑鍋,才能手握大權,繼續安穩度日。 ……但問題是,再怎么心思敏銳、深曉圣意,也不可能從皇帝一張驢臉中猜出個所以然??! 陛下,您好歹得交代幾句謎語,奴婢才有思路嘛! 如此沉默了片刻,大概是覺得施加的壓力已經足夠,飛玄真君陰陽怪氣的開口了: “春天來了,陽氣生了,宮里的花草樹木,該開花的開花,該抽芽的抽芽。草木滋長皆為天意,朕也不說什么。但如今野草萋萋,竟是連宮中東南西北四角都長全了!你這當總管的,就不清理清理?” 李再芳心中一突,腦子立刻開始飛速運轉——宮中的東邊是取水的大池塘,南邊是宮人出入的小門,絕不會招惹注意;只有北邊地界有內閣的值房——如此算來,皇帝是要對內閣下手了! 怎么下手,下什么手?李再芳立刻磕頭: “奴婢這就派人去北邊除草!請圣上的旨意,奴婢該清理些什么?” 該清理些什么?這是最簡單最尋常的求問,但皇帝聽到此問,面色卻驟然更易了! 他的臉色陰陽變化數次,腮幫子的肌rou不時抽動,如此咬牙片刻,終于冷冷吐出來一句: “你倒是聰明,曉得多問!那朕就明白告訴你,挑幾個不識字不懂事的去,挑幾個耳聾口啞不會多問的去!倘若有泄漏,朕揭了你們的皮!” 李再芳叩首于地,一時竟懵逼住了: ……??? 第42章 整頓 第二日一早, 張太岳便一乘小轎,悄悄被抬進了穆國公府,隨同送來的還有許府的二百兩黃金——雖然穆祺一再表示, 只要人能送來,黃白之物本無足掛齒;但高學士似乎覺得單單送一個清流庶孽小卒過來,誠意畢竟不足, 所以再三勸說, 還是請世子吃下了兩顆酸梅丸子。 反正都是許閣老的金幣,不多吐一波豈不可惜? 當然, 張太岳是不知道上面這骯臟勾當的。許府自是絕不可能給他解釋什么“和親”、“聯姻”之類的瘋話, 只說是許閣老臨走前的囑咐,安排他到穆國公府見一見世面, 方便將來更進一步。 在張太岳本人看來,這個安排也的確是非常妥帖,必定花費了許閣老不少的心血;穆國公府圣眷優隆, 京城上下人盡皆知,能就近見見世面當然大有好處;國公世子……國公世子的風評的確有點古怪,但人家不也入閣辦事, 還能替在中樞當值擬票么?若真是瘋癲如此, 圣明之皇帝陛下怎么會用這樣的人手掌大權呢?可見人言不可盡信,還得眼見為實。 情況似乎驗證了張太岳的猜想。他入府后被直接帶進書房,早已等候多時的世子立刻上前, 拉住手親切問候, 熱情寒暄;然后擺一擺頭,示意身后的管家捧上來一塊羊脂玉的笏版: “這是圣上賞賜的玉笏, 只有一等一的大賢之士,才配得上它的身份?!笔雷涌畤@道:“將來張先生用這塊笏版上朝理政, 也算沒有辜負了它!” 說實話,這番cao作委實有cosplay昔年湖廣巡撫顧磷送腰帶的嫌疑,但受寵若驚的張太岳顯然來不及想到這一點,他絞盡腦汁想委婉推托,但世子卻相當之自然的無視了一切托詞,直接帶著他走入書房后一間隔斷的靜室: “說來慚愧,我近日事務繁忙,所以特意求許府薦一位筆頭出色的文士,幫著料理料理文書工作,不料竟把先生招攬來了!”世子非常直白的表達仰慕之情,熱烈而又真誠,絲毫不摻虛假:“大才小用,只能委屈先生做一做這些瑣事?!?/br> 大概是初出茅廬臉皮太薄,張太岳捧著笏版發愣,真被吹得有些面紅耳赤,承受不能:“世子太過獎了,小生哪里敢當……” 他雖然在家鄉有一點神童才子的名聲,但也不至于夸張到這個地步吧! “我向來不虛言?!蹦蚂髁x正詞嚴:“旁人的吹捧或許不可信,但張先生的本事,是由海剛峰海先生親口向我轉述的,那當然做不得假?!?/br> 張太岳愣了一愣:“海剛峰先生?” 他在京中交游數月,的確也曾在文會往來中見過這位剛峰先生;雖然彼此只是匆匆一會,余留的印象卻相當之深刻;沒有料到穆國公府神通廣大,竟然連這樣的人物都搜羅來了。 雖然世子風評不佳,但這眼光的確是老辣之至。 “不錯,正是出身廣東瓊山的海先生?!蹦蚂魑⑿Γ骸昂O壬紶栆矔砹侠砹侠砉珓?,不過今日事不湊巧,不能讓兩位見上一面……” 說到此處,他微微皺眉,遺憾之情,溢于言表;不過世子隨即展顏,將張太岳引到了桌前: “這是近日累積的一點文件,還要勞煩太岳先生幫我清理清理,也算為將來做個預備,在入仕以前實習一番嘛?!?/br> 因為許閣老的著意提拔,張太岳交游京中,見識過不少衙門的公文題本,因此對這些案牘文書的事務倒是頗為熟稔。世子殷切至此,他也不再虛詞推辭,直接從桌上抽出一本: 《乞酌議海貿事以明治體疏》 張太岳:??。?! 等等,這文件怎么這么像外朝文官上呈內閣的奏疏??? 穆國公世子說的什么“清理公文”、“實習工作”,難道說,該不會,總不成——便是批閱這些機要的中央文件吧?! 作為上岸新人入職前的頭一份實習,這種起點是不是也太高了點??? 面對這高得過于離譜的官場起點,張太岳茫然了,張太岳懵逼了,張太岳捏著那份燙手的奏疏,竟一句話也憋不出來了! 當然,身為一無所知天真單純的官場萌新,張太岳的懵逼是完全正常的。以時下的朝廷慣例而論,有能耐接觸內閣題本的大臣少說也得是個六部侍郎出身,實權副部級往上,真真正正的位高權重。反之,你要讓一個初出茅廬的萌新大學生來批閱中央辦公廳的機要文件,那刺激性未免也太強了些! 萌新張太岳愣了半日,還是盡力找出了說辭: “好教世子知道,這份奏疏莫不是……” 莫不是出了什么差錯吧? 然后,然后他親眼看著世子整理文件,又從中抽出一本戶部的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