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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皇帝偷看心聲日志后 第17節

    ——這就是持續兩百年,綿延近十代人的流浪建文計劃,爾等文官識不識得?

    認不得也沒有關系,穆國公世子火眼金睛,已經一眼看穿了建文余孽的詭計。他甚至還可以大膽斷定,海外倭國就是建文余孽反攻大陸的重要基地,倭人野心難馴,所以才這般的狂悖不經,惡逆犯上!

    你說倭國并無此意?那我倒問問你,如果不是圖謀反攻中原,他們往沿海安插間諜、派遣倭寇、收買京中官員,又是要做什么?

    ——你看,這種種蛛絲馬跡,一一都連上了吧?鐵一樣的事實橫亙在前,誰還敢誹謗世子是在發癲胡說?這樣的心思縝密、高瞻遠矚,不是精忠報國又是什么!

    如此寫到最后,穆祺筆鋒一轉,為自己的密折訂下最后的基調:

    【……正因如此,才必得加強海軍,籌備海防,上慰太宗皇帝在天之英靈。畢竟,中倭友誼淵遠流長,絕不允許一小撮建文分子阻止了中倭邦交的大局!】

    第22章 痛罵

    政治斗爭講究的就是個以快打快, 不給敵人絲毫喘息的功夫。小閣老與穆國公世子見面后不過六七日,周至成的親弟弟,兵部清吏司主事周至中便哭哭啼啼上了許府大門, 跪下框框磕大頭:

    “表舅舅,求你救我大哥一救!”

    自己的親戚上門這般哭求,正在苦苦參悟自然大道的許閣老終于坐不住了。他一身道袍, 從閉關的清室中踱了出來, 命人扶起周至中:

    “何必如此急躁?”

    大概是真從飛玄真君的青詞中參悟出了什么天人化身的大道,或者是這幾日磕金丹磕得有些重金屬中毒反應不靈, 許閣老的聲音飄渺清雅, 隱然有得道高人的風度。周至中愕然抬頭,卻見自己的表舅舅寬袍緩帶, 飄飄的從屏風后現身。

    清吏司主事無緣面圣,當然不知道這是當今飛玄真君清妙帝君萬壽帝君最喜愛的穿搭,簡稱大撲棱蛾子流。當然, 許閣老不敢僭越圣上,哪怕在家悟道,穿的也只是一件素白的麻布袍子, 不帶多余的紋路。

    換言之, 走喪葬風的大撲棱蛾子流。

    周至成到底沒有見過什么世面,被表舅舅的這套裝束驚得是目瞪口呆,等到許閣老徐步走到面前, 才終于反應過來, 痛哭出聲:

    “閣老,我大哥叫人給害了!”

    許閣老不急不躁:“著什么急呢?官場上的風波總是有的嘛, 不要動不動就說被誰害了,不利于團結。到底是什么事情, 你先說一說?!?/br>
    大概是沒聽懂表舅舅的暗示,周至中哭的更厲害了:

    “閣老不知,是閆東樓那惡賊親自上陣,狂言誣陷,將我大哥囚禁了起來,還說要報請司禮監傳廷杖!他們如此囂張跋扈,視清流如無物,哪是在打我大哥的屁股,分明是在打您老的臉!”

    許閣老:…………

    可能是終于修煉有成了吧,許閣老長長吸氣,居然按捺住了被這個冤種親戚激起的怒火。

    他干巴巴問:“是閆東樓做的手腳?他怎么下的手?”

    周至中哭道:“表舅舅有所不知,五日前禮部發了公文,說太宗文皇帝誕辰將至,命朝中六品以下的官吏各寫一篇詩賦,頌揚祖宗巍巍功德。不料,不料昨日那閆東樓便帶著穆國公世子打上門來,非說我兄長大逆不道,竟然在詩詞中處處影射,誹謗君上。這樣捕風捉影的誣陷,周家怎么承擔得起!”

    許閣老……許閣老嘆了第二口氣。

    說實話,如若換做另一位清流同黨被人如此指斥,他大概都會篤定,是閆黨居心叵測羅織罪名,以文字獄的手段來排斥異己;但惟獨在自己這個表外甥身上,許閣老卻忍不住生出了一點懷疑:

    這怨種不會真寫了什么能送全家上天的東西吧?

    無論如何,到底是自己的親戚。如今當著闔府的面又哭又求,許閣老也不好拉下臉嚴詞拒絕,只能道:

    “事情經過到底如何,你還是細說一說,老夫也好參詳?!?/br>
    周至中框框又是兩個大頭,然后鼻涕眼淚的開始訴苦,按他的說法,自己的哥哥周至成是一心忠君愛國,收到禮部公文后用心揣摩(聽到“用心”二字,許閣老的眼皮又跳了跳),寫了兩篇詩賦呈遞上去。不料兩三日后閆東樓就帶著人打上了衙門,口口聲聲斥責周至成放肆妄為、影射君上,文字中荒謬悖逆,分明是在同情建文余孽!

    “我兄長忠君愛國,怎么會和建文朝的余孽扯上關系!”周至中大聲喊冤,不勝悲憤:“但最壞的還是那穆國公世子,想不到一個勛貴也這般惡毒!閆東樓誣陷之后,他居然打蛇隨桿上,抵賴我兄長打聽禮部朝貢事務,也是蓄意要與倭寇勾結,居心誠不可問!”

    “我兄長忍耐不住,只能出聲辯駁兩句,說世子罵他不要緊,但這樣的話怕是要傷了友邦使節的心???,可那穆國公世子竟爾勃然大怒,先是什么‘老子今天只想罵人,所以不想罵你;但是周桑,故鄉的撒庫啦已經開了,你還不回去看看?’,又是什么‘傷你媽的頭!’、‘,然后一筆筒就砸過去了……”

    在復述閆東樓指斥他大哥的種種罪行時,周至中說的是含含糊糊,籠統朦朧;但唯獨在復述穆國公世子詈罵的種種言語時,回憶的那是分毫不差,活靈活現,顯然是印象深刻之至——畢竟吧,搞政治斗爭這種事情,也是要有梗有爆點,才能抓人眼球的。清流閆黨彼此嘴炮高來高去,寫的東西是引經據典又臭又長,除了催人尿下以外吸引不了一丁點的注意。但穆國公世子搞斗爭就不同了,這簡單一句“傷你媽的頭”,不比千萬個典故更抓人眼球?

    朝中上下未必會記得閆小閣老怒斥政敵的高妙言論,可無論如何,這“傷你媽的頭”,卻是必定要跟隨周給事中一輩子,成為他永生不能磨滅的陰影了!

    如此一來,周家悲憤欲絕,倒也不難理解。言官混的就是臉面,沒有臉面還怎么立朝?要是這個梗真的深入人心,那日后周給事中的奏折中只要有個“傷”字,恐怕圍觀的大臣立刻就會在心中補齊他們周家全家的頭!

    這以后還怎么理政做事?這以后還怎么寫信噴人?所以現在周至成雖被扣在府衙,卻私下派了親弟弟求告許府,非得要表舅舅狠狠回擊不可。

    可許閣老聽完,卻默然無語良久。說實話,他許少湖縱橫朝堂數十年,靜水流深綿里藏針,官場上的修為委實已經是爐火純青,即使頂著頭上修道修得粗具人形的飛玄真君,都還能進退自如分毫不失;那無論朝政上的爭斗和等艱難,都沒有他應付不了的道理。

    ——但關鍵是,官場上大家明爭暗斗,一般也不會上來就罵“傷你媽的頭”??!

    做官做老了的人,什么樣的棋局都能糾纏下去??赡聡雷舆@種拎著棋盤下場掀人腦殼的孝景皇帝流秘術吧,許閣老可能是養尊處優太久,這幾年還真沒什么見過。

    癲公就是癲公,一旦一個被公認為腦子缺根弦的哈士奇擁有了國公府的免死金牌,那他基本就是無敵的——許閣老倒也可以在朝中陰陽怪氣引經據典的映射穆國公府,但對世子來說基本聽不懂就是零傷害;而如果要用世子聽得懂的話與他當面對噴……那堂堂閣老、清流領袖也,哪里撕得下這張老臉?

    穆國公府的形象是已經朝著下三路一路狂奔了,他許少湖還得要臉呢!

    所以,許閣老實在也有點為難。但他當也不愿在親戚面前太露怯。雖然已經決意與周家切割,到底不能任由閆黨跳到臉上,于是沉默片刻,又開口了:

    “穆國公世子一向是這個脾性,你又不是不曉得……算了,我給禮部寫一封信,請他們再看一看你大哥寫的詩賦?!?/br>
    作為清流大佬,許閣老也是在禮部插得有人的,同樣可以在定性問題上與閆黨對撕;文字這種東西理解不一,水平到了一定境界怎么解釋都有道理,只要周至成沒有蠢到在詩賦中寫“燕逆當誅”、“天滅老四”,清流都可以設法給他挽回一二;全身而退不好說,至少屁股能保住。

    自己的這個親戚,總不能真蠢到這個地步……吧?

    最妙的是,閆東樓也就罷了,單以穆國公世子的文學水平,絕對沒有法子在這樣的高端局里插嘴。只要能擺脫了這個撒歡的瘋批,那事態不就回到了許閣老如魚得水的舒適區,四兩撥千斤的權謀斗爭局了么?

    許閣老揣摩一回,覺得謀劃毫無問題,心情也好了些許,格外多問了一句:

    “還有什么沒有?”

    周至中喜出望外,趕緊磕頭:“謝表舅舅搭救!表舅舅的恩德,我家感激不盡……只是,兄長還托我求表舅舅一件事——穆國公世子太過無禮,就算不能回駁,也該設法洗刷他那些胡言亂語的誣賴。我大哥受了委屈還不算什么,但口口聲聲指著友邦詈罵,卻無異于是給朝廷潑臟水,很該洗清才是?!?/br>
    許閣老微微點頭,本欲隨口答允,但聽到最后一句聲淚俱下的懇求,卻不由心頭一沉,低頭直直盯住了匍匐在地的怨種親戚!

    等等,此人人入門到現在,已經有意無意提了幾次“倭國”了吧?

    上門求人伏低做小的區區七品官,不先可憐可憐自己即將與廷杖親密接觸的臀部;居然可憐起家里有銀礦的倭國了?

    我們家什么時候出了這種胸懷天下的圣人?我怎么不知道呢?!

    你們這到底是關系捏?我怎么看著不大正常??!

    許閣老面上不動聲色,胸中卻是驚濤駭浪;他凝視自己這怨種親戚片刻,緩緩開口:

    “說起來,給事中是言官,有糾劾朝廷風紀的職責。你大哥的同僚就沒有幫著說兩句話?”

    周至中不明所以,憤憤不平:“表舅舅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最是個欺軟怕硬的墻頭草,哪里敢惹閆東樓和那國公世子!姓穆的罵得——罵得那么臟,他們還笑呢……”

    聞聽此言,許閣老表情一僵,剎那間差點背過氣去!

    大安朝的言官是“欺軟怕硬墻頭草”?國朝舊制,言官風聞奏事預聞機務,官職雖低氣焰卻高,號稱“瘋狗”,這群貨色大概也就是在高祖太宗的鐵拳下安靜過那么幾十年,后十幾任皇帝以來他們從六部尚書噴到內閣閣老,什么時候怕過上面的大佬?他許少湖自己就被口水洗臉十余次,怎么不知道言官有欺軟怕硬的愛好呢!

    說實話,以這群言官無風三尺浪的瘋狗做派,怎么容得勛貴上門欺侮自己的同僚?就算拳腳上一時居于下方,不敢當面與世子討回公道,日后也該奮起反擊,用折子把國公府噴個滿面開花。能這般坦然圍觀,除非——除非這同僚本就人憎鬼嫌,連狗路過都要唾兩口。

    人家只是嘴賤,又不是骨頭賤,難道還真跟著你舔倭人的溝子不成?

    ——他奶奶的,如此看來,穆國公世子罵的怕還是個真的!

    許閣老裂開了!

    裂開了的許閣老在一瞬間里面目扭曲,幾乎也要忍不住問候周家全家的頭。但到底是大學士修養深厚,雖然九族的危險雷達滴滴作響,他仍舊深深吸氣,強自平息心中狂潮,緩緩開口:

    “是么?既然這樣,你回去聽信吧?!?/br>
    周至中很是高興,但又磕了一個頭:“煩請表舅舅快些,聽說閆黨和司禮監勾搭好了,這兩日便要批紅廷杖了呢!我大哥身子不好,哪里經得起這個?”

    許閣老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好吧,老夫盡快?!?/br>
    ·

    送走周至中,許閣老立刻招來了府中管家,命他從速打探消息,特別要摸清周家這十幾日以來的異樣。而管家搜羅到的消息也不出意料——周家這幾日驟然闊綽,居然大手大腳買了不少的珍玩仆役,開銷如流水一般。

    這錢從哪里來的?許少湖看完消息,面色難以言喻——他最近在家修道入神,竟忘了關心自己這怨種親戚的腦子!

    大概是平日里收了周家兄弟不少好處,管家還是壯著膽子勸了一句:

    “老爺,其實收一收倭人的錢不算什么,京中也不是一兩個在收……”

    許少湖的嘴角抽搐了。他當然知道京官的做派,因為高祖皇帝摳了吧唧斤斤計較,大部分京官的俸祿也就只夠維持基本生命體征;如今老道士煉丹煉得國庫虧空,不少京官的俸祿干脆折成了擦屁股都嫌硬的寶鈔。顯要的大臣有外地的節禮和孝敬,低位小官眼皮子淺,收一收倭人的經費,似乎也沒什么大不了吧?

    飛玄真君退居西苑專心修道,修的是昏天黑地晝夜顛倒,如今已經懶得管這樣尋常的小事;上行下效綱紀松弛,管家為此說情,其實也不乏緣由。

    但是,老登畢竟只是擺了,不是死了。設若天書所言為真,一旦飛玄真君知道了倭國的特大銀礦,那種由心底生發出的搞錢積極性,恐怕就——

    許少湖抽了抽嘴角,立即下定決心。

    “既然如此,你就辛苦一趟,找一找廷杖周至成的錦衣衛,幫我帶一句話去?!?/br>
    管家恭敬躬身:“閣老要帶什么話?”

    許少湖停了一停,緩緩吐出一句:

    “告訴他們,不要聽什么流言蜚語,著實給我打!”

    第23章 琉璃蛋

    當年三月二十八日, 在西苑宅了大半年的飛玄真君清妙帝君終于挪動了他的尊臀,到京郊的御苑踏青散散心,順帶著召集親近的詞臣學士道士高人作陪, 在賞景之余聽人吟詩作賦拍馬屁,歌舞升平,好不自在。

    在這樣閑適散淡的時候, 最適合造一點若有似無的謠言了。私下侍奉左右的翰林學士柳孟景眼見皇帝心情實在不錯, 在奉承之余提及近日的政事,言談中開始有意無意的指斥閆東樓與穆國公世子的僭越無禮, 居然敢勾結司禮監太監欺上瞞下, 擅自廷杖言官——據說下的手還相當之狠,被杖責的周給事中現在爬都爬不起來了。

    清貴顯要的翰林學士, 本不會在意一個小小的給事中。但項莊舞劍,意在奪權,如果能借著周至成案給對手潑一盆臟水, 搞不好就能順理成章的染指朝貢事務,大大擴張翰林院的權限。官場權斗永無休止,奧妙就在這里。

    以高祖皇帝的舊制, 京中官員的一切刑賞都要皇帝親自過目, 以示威福cao之于上,絕不容權柄下移。但后世子孫到底沒有祖宗那肝上長了個腦子的精力,許多小事也只好放手;司禮監常常自行決斷, 事后稟報即可。閆東樓為了以快打快, 防止清流反撲,便借用了這個舊例??蔁o論如何, 潛規則終究上不得臺面,真要硬扣帽子, 一個“跋扈”是決計免不了的。

    到了這樣的緊要關頭,就看出簡在帝心的好處了。要是事情中牽扯的是尋常小官,大概皇帝無心搭理,隨口說一聲知道了就算完;便可由得柳學士拿著雞毛當令箭,下朝后大張旗鼓、拼命整人。但現在掛上了穆國公世子這個揚名內外的人物,真君便不能不仔細多問兩句,展示自己對功勛之后的無限包容。

    不過,大概是心情愉快精力旺盛,想看一看大臣們撕逼解悶,飛玄真君特意把場面弄得大了點,除了召當事人御前回話以外,還特意把內閣閣僚司禮監秉筆乃至隨侍的翰林學士們一起叫上,在御苑里挑了個又敞亮又開闊的臺子,舒舒服服準備看戲。

    野外不拘規矩,大家行了個禮就各自站好。飛玄真君抖一抖衣袖盤膝坐下,示意柳孟景上前進言。而柳學士謝恩方畢,真君耳邊便是叮咚一響,傳來了久違的機械聲:

    【臥槽,琉璃蛋!】

    真君抬起的手微微僵住了。在石臺花柳披拂之下,兩道目光逡巡片刻,筆直盯住了柳學士官帽下那顆精光溜滑的大腦袋!

    沒錯,翰林院學士五人之中,柳學士能獨樹一幟,特享大名,靠的不僅僅是筆頭上的功夫,更是他那顆異于常人、格外光滑的腦袋。翰林學士隨行草詔、勞心勞力,偶爾還要翼贊真君的重金屬蹦迪大趴,那發際線岌岌可危,也是常有的事情。但如柳學士一般寸毛不存,精光一片,還是比較罕見的。

    更何況,柳大學士還不僅是頭發的問題——據說柳學士家資殷富,頗善養生;堅持至今,其余效用還不明顯,但皮膚卻的確是養得又光又滑,渾無瑕疵;一顆渾圓的腦袋在日光下竟灼灼閃光,宛如奇寶,這“琉璃蛋”三個字,倒真是恰如其分!

    真君倒吸一口涼氣,總算把喉嚨里的動靜憋成了一聲嗆咳,沒有把口水給當眾噴出來。

    不過,天書倒也沒有low到搞人身攻擊。叮咚第二聲響后,真君聽到了剩下的吐槽:

    【琉璃蛋,琉璃蛋,光不溜丟不粘手!哎,據說這姓柳的是學太極出身,號稱是不沾鍋成精、泥鰍大仙下凡;生平別的不會,就是一手甩鍋大法,爐火純青,莫能抵擋。真不知道這貨御前奏對,又要給人甩什么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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