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意識朦朧間,似有人將她翻轉過身。繼而,濕帕時重時輕地擦拭過額角、面頰、頸側。 生澀的力度令虞茉蹙了蹙眉,茫茫然睜開眼,入目是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 她登時被嚇得清醒幾分。 方要掙扎,濕帕再度覆了上來,趙潯清冽的嗓音在耳畔響起,他道:“別動?!?/br> 于是,虞茉如同被施展了定身之術,乖巧地任由老者在指腹扎針。只頸后的觸感向她表明,自己正枕在趙潯膝頭。 “不過是尋常風寒,夫人體質康健,將養幾日便能大好?!崩险呋胤A過趙潯,提著藥箱恭敬退下,自有侍從隨醫僮去后廚煎藥。 “多謝?!?/br> 虞茉反應較以往遲鈍,緩了好半晌,方偏過臉問:“你為何在我房中?” 她原是隨口一問,無奈聽者有心,竟好似在斥責趙潯為登徒子。他面色微赧,忙將人扶坐起,語含歉疚道:“夜里來送活血化瘀的藥膏,見你房中并未滅燈,卻無人回應,憂心是出了什么事,這才自行入內?!?/br> “哦?!庇蒈匀嗔巳嗝夹?,“應是出了汗,又吹了許久的風,所以感染了風寒?!?/br> 幾縷烏發貼著她白玉般的面頰,唇色淡淡,不勝柔弱,莫名激起旁人的憐惜之情。 趙潯眼神軟了軟,重新絞了帕,遞與她:“再擦一擦?!?/br> 聞言,虞茉朝他傾身,將臉湊了過去,聲如黃鸝般婉轉:“都是你害的我,你要負責?!?/br> 迎著少女似笑非笑的眼神,趙潯低眉斂目,面如山巔之花高不可攀,實則耳根已然紅透:“方才......乃事急從權,姑娘既醒了,如此怕是不妥?!?/br> 她欲再逗弄幾句,恰直慶言端來黑乎乎的湯藥,隔著屏風朝里喚道:“主子?!?/br> 趙潯暗暗吁一口氣,起身接過,并端來一碟蜜餞。 苦澀味道在帳中氤氳開來,虞茉蹙了蹙眉:“我不喝?!?/br> “良藥苦口?!壁w潯心中焦急,偏拿她無法,愈發好聲好氣道,“喝完用蜜餞壓一壓,早些痊愈不好么?” 虞茉噘唇:“我又不是三歲小孩?!?/br> 他掀了掀眼皮,慢聲道:“既非三歲小兒,何不爽快些把藥服了?!?/br> 誰知虞茉聽完瞪圓了眼,他笑意一僵,彌補道:“待你痊愈,一起去放天燈如何?” 朝夕相處至如今,趙潯早已摸清她是閑不住的性子。剛巧再過幾日便是祝神節,各地皆設有慶典,虞茉定會喜歡。 果不其然,她態度有所軟化,目光因無從安放,愣愣地落在趙潯喉間凸起。只覺他今夜過分溫柔,令得自己忍不住要得寸進尺,好聽那清越低沉的嗓音,一遍一遍哄著自己。 虞茉鬼使神差地開口:“你求我?!?/br> 語罷,帳中奇異地靜了一瞬。 她忐忑抬眸,見趙潯半是困惑半是無奈地望著自己,想來不解“喝藥”與“求人”為何能扯上關系。 虞茉倏地漲紅了臉,搶過藥碗一飲而盡。 趙潯適時遞來一顆蜜餞,她下意識啟唇,連帶著含入一截瓷白長指。 他無比清晰地感受到——指腹正抵著少女濕滑的舌尖,而貝齒咬合之下形成的輕微力度,非但不疼,反倒如同無聲挽留,絞著他、眷戀著他。 萬籟俱寂,唯有他的心跳強勁而慌亂。 虞茉亦因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而怔住,她緩緩眨了眨眼,見趙潯的臉正rou眼可見地泛起云霞顏色。 難掩的窘迫,使得平日的疏離淡漠再也凝聚不成,似神佛跌落凡塵,招惹了煙火之氣,愈發鮮活生動。 許是她目光過于炙熱,趙潯嗓音微顫,艱難道:“松口……” 虞茉如夢初醒,忙不迭咽下蜜餞,絲絲甜意自味蕾蔓延至心底。 她輕咳一聲,試圖化解尷尬:“還有嗎?” “有?!壁w潯徑直將碗碟塞入她手中,胸膛劇烈起伏。 見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虞茉頓覺氣悶,故意刁難道:“你喂我?!?/br> 趙潯眼神微頓,方平復的呼吸又錯亂一拍。 可他同虞茉的博弈之中,似乎從未占據上風。僵持片刻,趙潯捻起一顆色澤飽滿的果脯,故作鎮定地遞至她唇畔。 虞茉洋洋得意地咽下,只這回,恪守著距離,不曾觸碰彼此。 詭異地喂了半碟,趙潯面上恢復如常。他洗凈手指,替虞茉擦拭過鬢角及額前,認真思索起日后需得買幾個小丫鬟來伺候她。 虞茉漸漸恢復氣力,睡意全無,舍不得放走趙潯,于是從枕邊翻找出話本,希冀地看向他:“你念給我聽?!?/br> “......” 某人使喚起他來,愈發得心應手了。 “快嘛快嘛?!庇蒈詫⒈鶝鰶龅呐磷盈B在額前,知會趙潯自己先前讀至了第幾回,雙手交疊,做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沉默半晌后,趙潯略帶挫敗地挑了挑眉,指骨輕屈,退讓道:“一刻鐘?!?/br> 她已然舒服得闔起雙目,懶聲答說:“一刻鐘便一刻鐘?!?/br> 趙潯聲線清凌凌,似擊玉、似落霜,此刻帶著不易察覺的啞意,分外撩人。虞茉竟不曾捱過一刻鐘,便噙著淺笑陷入深眠。 寅時已至,連蟲鳴也停歇。 見虞茉氣色緩和,他最后置換一回濕帕,掖了掖被角,悄無聲息地離開。 慶言正執劍守在門外,隨趙潯回了房,將信鴿傳來的林氏夫婦行蹤稟明,頓了頓,試探地問:“主子,您對虞姑娘未免也太上心了?!?/br> “何出此言?!?/br> “您貴為一國儲君,從來只有旁人伺候您的份兒,何需您紆尊降貴伺候旁人?!睉c言憤憤不平道,“咱們此番南下,亦帶了二十余位內監,不論如何,也不該您親自出馬呀?!?/br> 趙潯默了默,不便解釋內監的出現會引起虞茉猜疑,畢竟普天之下,唯獨宮中才有。 他淡聲:“虞姑娘于我有恩?!?/br> 慶言卻不好糊弄,仍是氣她差使堂堂太子殿下,斗膽問趙?。骸澳墒切膼傆谒??” 趙潯眉梢跳了一下,目光從疑惑漸漸至了然,似是終于理清癥結所在,反問:“我心悅于她?” “......”慶言嘆息,“所以屬下才擔憂?!?/br> 自家主子雖早慧,于情愛之事卻晚熟。一貫冷情的人若是動了心,不知會是何等熱烈。 倘若虞娘子亦有意,倒不失為一段佳話,可分明、分明見她并無所謂。 而趙潯也洞悉虞茉不愿入京,愈加不能因一己之私平增她的煩惱。他眸光很快黯了下去,吩咐:“事關女子名節,往后莫要再提?!?/br> 慶言忍不住提醒:“去了開陽縣,您可是要和虞娘子扮作夫妻?!?/br> 趙?。骸?.....” “依屬下看吶,您不如將身份透露一二,還怕虞娘子不會主動攀附么?!?/br> 慶言并非仇視虞茉,相反,他是擔憂自家主子不能得償所愿。 想他入東宮當差十余年,見慣了克己復禮的太子殿下,如一樽完美神圣的木偶,看似溫潤平和,骨子里卻天生淡漠。 可從此遇上虞娘子,印象中永遠從容的殿下,偶爾會流露出愣頭青般的無措。似寒玉表層的冰霜融化些許,束縛不再,恢復了少年郎的稚氣。 慶言循循善誘道:“以您的身份、容貌、才華,世間女子誰人會不傾心?不如趁勢收服虞娘子的心,將人帶回京去,納為良娣也好?!?/br> 殊不知,虞茉已屢屢對慶言口中“世間女子皆會傾心”的太子殿下提出退婚。 趙潯面色愈聽愈沉,涼涼掃一眼慶言:“她?!?/br> “她?” 慶言怔了兩息方會意,咋舌道:“這虞娘子什么來頭,她憑什么?” 趙潯眉眼一凜:“本宮說過,不可對虞姑娘不敬,事不過三?!?/br> “屬下一時嘴快?!睉c言慌忙福身。 他擺擺手:“下去罷?!?/br> 房中歸于寂靜。 望著跳躍的燭火,趙潯輕輕嘆息。裝潢一致的廂房,紋路相同的明角燈,一墻之隔,可他又何嘗習慣? 第19章 同乘 雄雞報曉時,虞茉悠悠轉醒。 許是湯藥起了效,她四肢不再乏力,周身也干爽無比,唯有腿根磨破了皮兒,火辣辣的疼。 懶懶支起身,余光瞥見一截玄色布料,虞茉垂眸,見昨夜的素白寢衣不翼而飛,如今正穿著先前成衣鋪子贈的裋褐。 誰替她換的? 困意頓消,虞茉抿緊了唇,熱流一股接著一股涌上面頰,不知是羞是惱。 “夫人可是醒了?” 忽而,一道清脆女聲響起。旋即,有人掀開重重紗帳,日光緩而慢地xiele進來。 虞茉微瞇著眼打量,見床前立了一位女子,形容陌生,應是二十往上的年歲,身著青緞掐牙背心,細皮嫩rou。 她輕嗽一聲,柔柔道:“你是?” “奴婢茗香,是林府的家生子。聽聞江夫人您受了寒,身邊也沒個能照應的,主子便差奴婢來伺候著?!?/br> 說罷,快步端來正冒著熱氣兒的湯藥,另一手遞上松軟甜糕,關切地道:“夫人且先墊墊肚子,再趁熱將藥喝了?!?/br> 虞茉斜斜倚在床頭,面色蒼白,唇rou泛著桃花般的淡粉,別有一番病中美人的韻味。 茗香羞于細瞧,只將湯藥放下,又取來靠枕墊于她腰后。 “多謝?!庇蒈蕴ы?,“不知我夫君如今何在?” 殊不知美人慵目,風情萬種。 經她淡淡撩來一眼,雖同為女子,茗香仍是心神激蕩,于是愈發羞怯,別過臉答說:“江公子正與我家主子在大堂商議事項?!?/br> 聞言,虞茉耳根的熱意總算消退,笑著謝過:“可是茗香姑娘替我換的寢衣?” “正是奴婢?!避慊刂孕?,解釋道,“因不便翻動您的行囊,便由江公子隨意擇了一件。夫人肌膚嬌嫩,粗布衣裳穿久了怕是會起疹子,不若奴婢現在便伺候您沐浴更衣?” “我自個兒來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