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可以說，既領地分割的問題之后，他們又一次成了“盟友”。

    亞倫笑了笑，繼續詢問：“那你們現在談得怎么樣了？”

    屏幕前的赫爾波滿面無奈，但只能如實告知：“我說讓尼克羅姆報個價，把人交給我，他報價6000金幣?！?/br>
    “6000金幣？！”看到這個數字的珍娜驚聲尖叫，“草，要這么多？！這家伙窮瘋了吧？把這筆錢給他，我看還不如雇個殺手殺了他，估計能便宜不少！”

    客廳里一片復雜的笑音。

    【亞倫】：您答應了嗎，男爵？

    赫爾波因為這幾個字而面紅耳赤，對面的尼克羅姆看不到對話框，因此也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臉紅，又覺得他是在處理別的事情，目露不滿：“赫爾波先生，您來我的領地上用這種不禮貌的方式和我‘談判’，是不是至少應該專心一點？”

    可赫爾波顧不上理他，他深呼吸兩次，回復亞倫：我無法答應，亞倫局長，我沒有這么多錢。

    “……”客廳里的人們仰頭望著屏幕，不知道該擺個什么表情。

    殺上門要求對方報價，怎么聽都是個財大氣粗的霸道cao作——合著您沒錢??？

    那沒有金剛鉆您攬什么瓷器活??！

    亞倫側首看了看葉沐，繼續打字：那您嘗試談一談價？

    正要敲下“發送”，葉沐擋下了他的手：“不能讓尼克羅姆用這種方式賺到錢，一個子都不能?！?/br>
    見過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之后，她不想再試探卑鄙者的底線了。

    她有理由認為尼克羅姆一旦從中嘗到甜頭，就會不停地用這種方式來勒索他們，那這種惡劣行徑就會像一把尖刀，不僅懸在他們頭上，也懸在尼克羅姆所有領民的頭上。

    亞倫略微一怔，視線越過她的肩頭，先看了眼她身后的以撒，然后輕聲提醒她：“是赫爾波主動提出的報價?！?/br>
    “我知道?！比~沐依舊只看著屏幕，映入亞倫眼中的側臉十分堅毅，“但是不能給他錢，不論是我們還是赫爾波，都不可以?！?/br>
    語畢，她拿定注意，扭頭看向以撒：“你曾經和尼克羅姆聯絡過吧？”

    以撒頷首：“在王宮的手續剛辦完的時候，我以領地官方身份對他表示過祝賀?！?/br>
    葉沐：“也就是說，你現在依舊能聯系上他?！?/br>
    以撒點頭：“是的?！?/br>
    葉沐的視線轉回亞倫：“如果我想暴揍尼克羅姆，勝率是多少？”

    亞倫目露錯愕，周遭的警員們也難免如此。安靜了片刻，亞倫說：“領……領主大人，這很難估算，我們對尼克羅姆的兵力數據知之甚少?！?/br>
    “好，那我換個問法?！比~沐挑眉，“如果我想暴揍尼克羅姆，是必輸么？”

    亞倫沉默了。私心里，他把自己和圣光輝騎士團前成員們的戰力引以為傲，當然不認為會“必輸”?；蛘哒f，如果他追隨的是一位失心瘋的領主，想對其他領地肆意開戰，他都不會覺得他們面對任何一個領地的結果會是“必輸”。

    但他并不能用私心貿然作答，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他必須為自己的答復負責。

    因而在良久的思索后，亞倫給出了一個既謹慎又有用的答案：“我只能說，如果您向尼克羅姆宣戰，至少在他眼里，他不可能覺得自己‘必勝’?！?/br>
    “很好?！比~沐對這個答復十分滿意，笑了笑，告訴以撒，“你發條消息告訴尼克羅姆，我們已經聽說他企圖對奇蘭城貧民窟展開屠殺，這個行為令人發指，完全反人類?，F在，我們要求他立刻放貧民窟里的居民離開領地，否則我們將對他的領地展開進攻?！?/br>
    她說著沉了沉，接著加以補充：“他有24小時的時間?！?/br>
    以撒目光微凝，旁邊的切斯有些懵：“……很抱歉，領主大人，我想提醒您一下?！?/br>
    葉沐平和地看向他，他有些局促：“尼克羅姆其實從未公開宣稱過他要對貧民窟展開屠殺，這只是我們的推測……”

    “我很清楚這一點?！比~沐的眼簾低垂下去，這讓她的神情發冷，切斯不由自主地閉了口，可她的唇邊又勾起一弧笑，“可你覺得，人們會信誰？”

    切斯猶自懵了兩秒，倏然明白了葉沐再說什么，眼底驀地一震。

    葉沐的意思是：真相重要嗎？

    在人們眼里，他們兩方早已被貼上了不同的標簽——一個是和平發展的領地，擁有無數美好傳說，美食、低稅率、福利政策……他們的長久以來的努力已經讓這里成為人們心目中堪稱夢幻的家園。

    而另一邊，是劣跡斑斑的前任領主手下的將領，通過趁火打劫的方式獲得了一片領土。當他正式獲得這片土地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令人咋舌的新稅法，幾乎不加掩飾地將所有領民視作任他宰割的對象，毫無善意可言。

    更何況，在那之后，雖然尼克羅姆的確不曾公開宣稱他要對貧民窟展開屠殺，但“清除奇蘭城貧民窟”的事情已經有很多人都聽說了。

    在這件事傳開的第一時間，從菲伊子爵到米瑞拉都馬上推斷這場風波將以屠殺作為終結——那其他人難道就不會這么想嗎？

    恐怕這種猜忌早已在尼克羅姆的領地上生根發芽。人們無所作為只是因為無力反抗，但不意味著他們的心不會冷、不會傾斜。

    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當戰爭逼到眼前，尼克羅姆一方面在戰力上并不確信自己能夠取勝，另一方面又在輿論上絲毫不占優勢，他會有多大可能頭鐵地選擇開戰？

    ……而且，只是為了一個貧民窟的去留？？？

    葉沐揣摩著這一切，心里暗暗夸自己：拿捏了！

    周圍的警員們神色各異，有些目露崇敬，更多的則是難以用三言兩語描述的復雜。亞倫按年齡講完全可以算作葉沐的長輩，看著此時的葉沐，他心底生出一種長輩面對晚輩時特有的欣慰：她在成長。

    他雖然向來認同她的能力和品格，但依舊不能否認她在成長，而且成長得很快。

    以撒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這張早已熟悉的面孔在他眼中始終充滿光彩，但此時此刻，那種光彩變得更耀眼了。

    他恍惚想起一些舊事，是很多年前母親對他的教導，那是一個盛夏，母親帶著他落座在王宮圖書館廣場上的那個噴泉旁邊，將他攬在膝頭，柔聲對他說：“斯卡，你有時過于善良了。我不是說善良不好……但聽我說，掌權者的善良有時是不得不與詭計為伴的?！?/br>
    “我知道你生性善良，不愿做任何有違道德的事，不愿接觸任何陰謀?？扇绻闶治罩貦?，你就要明白，如果在過程中使用一些陰謀詭計可以幫你達成最終的善良，那你就應該使用它?！?/br>
    “掌權者是不該拘于小節的，因為你能做成的事情會造成太多影響。所以，親愛的斯卡，當你堅信做到一件事對你的子民是有利的，你就不妨稍稍放低一點道德感，對那些詭計妥協，造福你的子民，成為一個真正偉大的國王?！?/br>
    當時的他懵懂地望著母親，不大明白母親為什么突然說起這些。

    現在回想起來，母親何其睿智——大概在那個時候，她就已經從細微之處察覺他過分受困于道德感了。

    但很可惜，即便這些道理聽起來理所當然，但在后來的這么多年里，他從沒有真正做到過。很多時候，倒也不是他不愿意，只是他不擅長，比起拐彎抹角地達成目的，他更善于坦誠地談判，并且總在潛意識里認為對方也是坦誠的，是可以平和交流的。

    在母親去世后的十數年里，他細數自己做過的稱得上“謊言”和“詭計”的事，大概只有三件。

    第一件是放逐自己，從王宮出逃。國王陛下顯然是不會允許他這樣做的，因此他很是做了一番明里暗里的安排才達成目的——可現在看來，那番安排雖然讓他殫精竭慮，但依舊做得糟透了，出逃之后在相當一段時間里他都在被追殺，一個又一個忠誠的手下喪生于此。

    第二件是在終于擺脫追殺后隱瞞身份。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就算是個傻子，此時也會為了保命隱瞞身份的。

    第三件……是在去王宮“偷書”的時候“說服”亞倫、阿謝爾和洛爾坎入伙。在那件事里，他的確動用了一些小聰明，讓他們在不知不覺中被他帶了節奏，上了“賊船”。

    可那終究只是一件太小的事情，涉及的也都是自己人，他完全了解他們的性格與喜惡，他們也對他抱有極高的信任，事情才會如此順利地成功。

    如果他要面對的是存在惡意的對手呢？

    ——以撒回想起自己在王城中的節節敗退，回想起自己和大貴族們一場又一場激烈的爭執，太清楚自己在這方面做得有多差勁了。

    現在，他卻看到一個從未受過貴族教育的女孩子對母親教導過他的一切無師自通，在涉及三方勢力的糾葛面前運籌帷幄。

    ……他十分確信，葉沐完全沒打算真的宣戰，詢問亞倫“勝率”只是出于一種謹慎，甚至只是想借此反推尼克羅姆敢不敢和他們硬碰硬。

    可她就是敢用宣戰這種手段威脅尼克羅姆。

    這意味著什么呢？

    這意味著在剛才的短短幾分鐘內，她已經思考過了這件事的所有利與弊——不僅是自己這一方的，還有尼克羅姆那一方的。

    她評估實力、計算得失、拿捏人性，像一個冷靜的執棋人，精準地落子，將對手步步逼退。

    而這一切，她做得如此輕松。

    從她的表情他看得出來，她雖然心情沉重，但這番安排并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困難和壓力。她只是理所當然地想到，然后就理所當然地這樣做了，仿佛一切原就應該如此。

    .

    奇蘭城，尼克羅姆在赫爾波的“不予理睬”中情緒逐漸暴躁，但又不得不維持住耐心。

    一是因為他也知道這是一筆很大的生意，幾千金幣的價格可不是隨便說說就能達成的。

    ……二是因為，他現在還被綁在椅子上，除了維持住耐心，他也沒什么好辦法。

    赫爾波在把那條坦誠告知尷尬處境的消息回復給亞倫的時候，多少有些暗暗寄希望于亞倫給他提供些幫助的期許，但消息發出后亞倫就沒了動靜，赫爾波不得不開始苦思冥想地自己尋求解決方法。

    要不，還是先砍砍價再說吧。

    他只能這樣想。

    他于是長長地緩了兩口氣，打算厚著臉皮給尼克羅姆上演一出“照腳脖子砍價”，就見尼克羅姆視線一動，繼而眉頭猝然皺緊。

    正欲開口的赫爾波目光一滯，暫且將談價的話忍住了。他默不作聲地仔細觀察尼克羅姆的神色，很快判斷出尼克羅姆應該是收到了什么消息，此時正在查看消息面板。

    幾秒后，他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尼克羅姆突然對他說：“放開我！赫爾波先生，快放開我！我有些急事！”

    赫爾波知道他是想回復剛剛收到的消息。因為如果只是想查看，他們只需要稍稍動一動念頭就會被系統識別，縱使被五花大綁也可以輕松打開消息面板。

    但如果要回復，則必須親手打字。

    赫爾波一臉復雜道：“尼克羅姆先生……您這個要求是不是有點異想天開了？”

    你說放開就放開，我干嘛費這么大勁抓你？

    尼克羅姆一時噎住，他看看面板上驚人的文字又看看赫爾波，憋得面色通紅：“放開我，我們的事情稍后可以好好談！”

    “哈哈，如果真的能好好談，我也很愿意這樣！”赫爾波一臉譏嘲，“但恕我直言，尼克羅姆先生，你在我眼里實在不是什么信守諾言的人?！?/br>
    ——他完全有立場說這句話，尼克羅姆也知道他為什么這么說。

    在那場領土分割的大型會議上，亞倫率先做出了將好好治理領地、造福領民的承諾，赫爾波隨后跟上，他們還認真討論了一些幫領民擺脫困境的方案，尼克羅姆為了面子好看，不得不也做了類似的承諾。

    但當他真正得到領地之后——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最在意的是稅款，說白了就是自己能不能賺到錢。這種cao作是明目張膽的出爾反爾，但尼克羅姆覺得沒人能把他怎么樣。

    沒想到這么快，問題就出現了。

    面對赫爾波的嘲弄，尼克羅姆一句話都反駁不出來，脹紅的臉色變得愈發難看。

    大約半分鐘后，無法回復消息的尼克羅姆看到面板上又彈出一條新消息，終于徹底破防。

    比起后面這條消息，先前那條不僅禮貌，而且還給他留了點相對寬松的時間。

    消息的內容是：“尊敬的尼克羅姆先生，我是與您相鄰領地的領主代理人，以撒?！?/br>
    “首先，請允許我對于突然的打擾表示由衷的歉意，接下來，我將遵從我方領主大人的命令，向您轉達我方態度?！?/br>
    “您即將對奇蘭城貧民窟展開的屠殺我方已有所耳聞，并不得不做出能力范圍內的干預——請您理解，這種行為令人發指，任何一位正直的領主都無法對此袖手旁觀?！?/br>
    “因此，在聽聞消息后，我方已立即開始做出相應部署，截至今天，一切部署均已就緒?！?/br>
    “現在，請您立即釋放奇蘭城貧民窟的居民，并保證他們安全離開您的領地，否則我方將在遺憾之中立刻對您的領地展開進攻?！?/br>
    “您有24小時內完成這項cao作?！?/br>
    “這是唯一通牒，也是最后通牒?！?/br>
    ——這條消息的內容驚人、強硬，但至少還給了他24小時。

    第二條就不一樣了：

    “尼克羅姆先生，請接受我的道歉——在剛才的通信中，我忘了一個重要信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