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俠勉強記得一段對話。

    “我不能……”

    在搖撼的視野中, 他掙扎著抬起頭。他眼前發黑，模模糊糊看見一道人影，面罩上一對圓滾滾的護目鏡, 像貓頭鷹。他以為是夜梟找到了他, 便小聲嘟囔道：“我不能暈過去……小托馬斯，我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br>
    那道人影停頓了一下。在明顯的猶豫過后，來人摘下頭罩，露出了同他幾乎完全一致的面容——布魯斯·韋恩的臉。

    像是擔心蝙蝠俠此時的精神狀態并不足以看清, 黑蝙蝠略顯冷酷的伸出右手，用虎口卡住他下頜, 強迫他抬起臉來。

    “你還清醒嗎？”黑蝙蝠低聲問，“看得見嗎？——我是誰？”

    蝙蝠俠喉嚨上下一動, 這個姿勢壓迫到了他的氣管，讓他想要咳嗽。他勉強推拒著那只鐵鉗般的手, “是你?！彼f。

    黑蝙蝠并不心軟，他顯得殘忍，毫不動搖?！澳銢]有回答我的問題?！?/br>
    “……一個混蛋?！彬饌b用最后的力氣積攢了一點怒氣, 他不悅的瞇起了眼睛?！傲硪粋€蝙蝠俠，主世界的布魯斯·韋恩。很高興你從墳墓里爬了出來，而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

    黑蝙蝠冷酷的評估著他的狀態，片刻后終于仁慈的放過了蝙蝠俠, 撐住了他下墜的身體。蝙蝠俠報復般把自己全身重量壓了過去。兩個人坐在滿是鏡子碎片的地上，歇了一會。

    蝙蝠俠突然顫抖了一下, 從昏厥中驚醒：有一瞬他真的差點睡著了?！啊? ”他喃喃, “我不能……我還有事……”

    黑蝙蝠不含笑意的揚了揚嘴角, 這個表情既刻薄又譏諷?！拔液孟駝倓偛怕犚娪腥苏f, 他打算開始愛自己了?！?/br>
    蝙蝠俠逼迫自己抬眼瞪他，“你看了多少？算了，你不要告訴我?！?/br>
    黑蝙蝠冷嗤一聲，從地上撿起槍，退出彈夾——子彈填滿了，把手//槍解體，并遠遠扔了出去?！坝∠笊羁??！彼S刺道，“我還以為這一次你又要死了?！?/br>
    蝙蝠俠像是被刺痛，他閉上眼?！拔也粫?。我發誓，我不會再這樣做了?！彼曇粼絹碓降?，“如果我們這一次成功了，我們打破了無盡的重啟和循環，每個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他說，嗓音深處浮現出一絲向往，“或許我可以壽終正寢，說不定，我會比爸爸活得更長?！蹦锹曇舻阶詈笠呀浤：梢黄緡伮?，再也聽不清了。

    黑蝙蝠下意識緊了緊握住他肩膀的手，一陣隱痛掠過他的面龐。這句話同樣刺痛了他。他沒有再叫醒另一個他自己，黑蝙蝠無聲的嘆了一口氣，說，“睡吧?！彼f，“睡吧，哪怕一次也好，放下所有未完成的事情……睡吧。你知道的，我在這里?！?/br>
    他沒有得到回復。蝙蝠俠在他懷里，終于松開手，幾乎是感恩般一頭栽進了無意識的昏厥。

    他坐在地上。無盡的鏡子碎片環繞著他。

    在整個世界的包圍中，黑蝙蝠感到了短暫的滿意。

    ……

    ……

    再次蘇醒的時候。蝙蝠俠感到強烈的頭痛，那是精神極度消耗的后果。它沒有那么快恢復。

    他從床上直起身……不，那并不能算得上是一張床，它狹窄得只能稱呼為車載沙發。一種隱隱的震顫從身下傳來：他正在一輛高速行駛的車上。蝙蝠俠左右看了一眼，把針頭從手背上拔下，慢半拍想起來他應該對自己好一點，于是抽了張紙巾，按在手背上止血。吊瓶隨著車輛行駛而在空中搖晃，蝙蝠俠想，怪不得黑沉的夢境里他隱約聽見幾聲風鈴聲。

    片刻后他把紙巾團成一團扔了。吊瓶里灌著營養液，蝙蝠俠把輸液管的開關擰上，沒有浪費。他從床上直起身。

    貼著單向車膜的玻璃倒映出他自己。他上身依然赤裸，但這一次是因為大小不一的繃帶纏滿了他的上半身。有人在蝙蝠俠陷入昏迷的時候，妥帖的照料好了他。一件寬松的黑色套頭衫擺在床邊，蝙蝠俠對此揚了揚眉，但是什么也沒說，從善如流的穿上了它。套頭衫的胸口映著一只卡通貓，巨大，蓬松，潔白的。瞪著一雙無辜且圓溜溜的藍眼睛。

    離開前蝙蝠俠探身摸了摸車窗玻璃，它勉強也算是一面鏡子。他的幻覺消散了，那道漆黑的影子，大多數時間危險，偶爾輕佻，另一些時候則對他吐露忠言。這讓蝙蝠俠臉上微微浮現出一絲笑意。比起幻覺版本的小丑或者小丑版本的瘋狂蝙蝠俠，一定要選擇一個的話，他當然更喜歡自己的黑暗面。至少它確實是他自己。連他的黑暗都是對內的，他身上的尖刺朝內豎著，比起危害這個世界，他優先傷害他自己。

    他甚至有一點懷念那段時光。有一道影子不為人知的飄著，說一些譏諷的俏皮話。蝙蝠俠想，這種感懷的心情，是否也能算在“愛你自己”的諾言里。

    不管怎么說——

    “我答應你了?！彬饌b輕聲說。他用額頭輕輕碰了碰鏡面，將其視為最后的告別。

    他直起身，走了出去。

    駕駛座上果然坐著一個人。同樣換了身衣服，低低扣著棒球帽，以防止攝像頭拍到自己的正臉。

    他從后面長腿一跨，側身擠到副駕駛座上坐著?！斑@好像不太公平，”蝙蝠俠說，語調中有一點剛睡醒的懶洋洋?！皯{什么你的貓是黑色的？”

    “？”開車的人撇頭看他一眼，“你是不是還瘋著？”

    蝙蝠俠沖他笑了笑，“我沒有，我好得很，我現在是布魯斯·韋恩?！?/br>
    黑蝙蝠瞇起眼睛，“……你好像有些不一樣了?！?/br>
    “我還在學習?！彬饌b沒有否認，他坦誠道，“‘愛’是一道永恒的課題，‘愛自己’可能是其中最難的?！?/br>
    黑蝙蝠停頓了一下，“從人類學、社會學或者心理學的角度，我都好像難以茍同這個觀點，”他說，“按理來說，嬰兒最先學會的就是自戀?！?/br>
    蝙蝠俠并不反駁，他只是簡短的回擊道：“怎么，那你就足夠愛你自己了嗎？”

    “……”黑蝙蝠被一記直球懟的說不出話，他把臉重新轉向馬路，沉默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你為什么每次‘升級’都非得要帶上我？”

    “哦，”蝙蝠俠挺放松的，半靠在椅背上，玩味道，“你是不是明知故問？”

    黑蝙蝠忍了忍，“現在你聽起來真的很像夜梟了?！?/br>
    蝙蝠俠不介意這個，他的話題沒有被黑蝙蝠拐走，他說，“你絕對是明知故問，”蝙蝠俠說，“你就是想聽我親口說?！?/br>
    黑蝙蝠：“閉嘴！”

    蝙蝠俠說，“因為你就是另一個我自己?！?/br>
    黑蝙蝠猛踩一腳剎車，兩個人同時往前一沖。

    蝙蝠俠笑起來，他報復性的、故意的、大聲說：“所以我愛你，我會愛你——我會學著愛你的！”

    黑蝙蝠一把捂住了臉?！安弧彼幇档淖匝宰哉Z，“現在你聽起來像是超人了?？丛谏系鄣姆萆?！”黑蝙蝠深吸一口氣，嘶聲說，“你絕對還在發瘋，要不要我把我的血清提取出來給你制作小丑病毒的解藥？”

    蝙蝠俠在旁邊露出得逞的微笑。

    黑蝙蝠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他重新啟動了車輛。

    “我注意到，這是一輛房車，”蝙蝠俠說，若有所思的。

    黑蝙蝠還有點生氣，語氣冷冷?！叭讨c，大少爺，”黑蝙蝠刺了一句，“這里可沒有你全球限量版的蘭博基尼?！?/br>
    “不，我是說，你為了讓我睡個好覺而選了輛房車，”蝙蝠俠說，“你好愛我?！?/br>
    黑蝙蝠深吸一口氣，“布魯斯·韋恩！”他低吼。

    “哦，你開始用對待迪克的態度來跟我說話了？”蝙蝠俠微笑道，“你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一種妥協？老天，原來你對于這樣的‘布魯斯’連一點辦法都沒有？現在你有點可愛了?！?/br>
    黑蝙蝠感到一陣雞皮疙瘩從背脊直接上竄到后脖頸，他一拳砸在方向盤上，而旁邊那個混蛋開始朗聲笑了起來。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有想過，在一個不是狂笑狀態的蝙蝠俠身上，能夠把“蝙蝠俠”同“放聲大笑”這個詞語給放在同一個句子里。

    或許這意味著，蝙蝠俠的精神狀態確實變好了，開始逐漸脫離那個人造的怪物，走出哥譚的無盡黑夜。在擺脫了自愿犧牲的命運循環之后，說不定真的有一天，蝙蝠俠可以從哥譚退休……布魯斯·韋恩，這輩子還有機會，做一個普通、平凡的正常人。

    這聽起來是一件好事。

    唯獨黑蝙蝠感到額頭青筋直跳。他開始感到在整個事件之中，只有無辜被創的他，像是什么自愿一頭栽進蜂蜜陷阱里的白癡。

    黑蝙蝠黑著整張臉，陰沉的說，“我本來應該是第一個來揍你的人?！?/br>
    蝙蝠俠側頭望過來，語氣含笑?！澳憔统姓J了吧，”他輕聲說，“你就是會為我心軟?！?/br>
    黑蝙蝠絕望的投來一眼。他沒有發現這個視線最深處的動搖。蝙蝠俠發現了，但他只是微笑。

    “其他排隊要來‘揍蝙蝠俠’的人呢？”蝙蝠俠問。

    “我想你是在問‘正義聯盟和鋼鐵俠的戰斗’結果如何了，”黑蝙蝠回答，以一種陰陽怪氣的語調，“他們中止了?！?/br>
    “怎么？”蝙蝠俠問。

    “——因為天空中出現了蝙蝠標志。順便一提，是我放的?！?/br>
    黑蝙蝠回答，這一次是幸災樂禍的：

    “現在，所有人握手言和，一起來追你了?！?/br>
    蝙蝠俠反唇相譏：

    “你是說，‘我們’?！?/br>
    【作者有話要說】

    *布魯斯全球限量版的蘭博基尼，指諾蘭電影梗

    阿蝙自我治愈的最終目標，是dc古早漫里蝙蝠俠的精神狀態……那時候每個人都還挺陽光的……

    ——2024年8月20日

    嘻嘻，精神剛一好轉就忙著扒拉另一個自己的阿蝙，以及全身起雞皮疙瘩忍不住怒喊自己大名的主世界老爺

    太可愛了你們兩個——

    嗚呼，開始美式公路片！《us against the world》bgm起！燃起來嚕??！

    第153章 第十六個彌天大謊

    房車在公路上疾馳。

    它只是那種普通的家庭款, 沒經過什么改裝，頂多臨時加了個掛吊瓶的固定鉚釘。黑蝙蝠憑自己多年來開坦克……開蝙蝠車的經驗，把它開出一種一騎絕塵的氣勢。

    蝙蝠俠在旁邊坐著, 片刻后去翻副駕駛的抽屜。

    “別亂動?！焙隍鸷浅獾?。

    “我只是坐在你的副駕駛座上, 這不等于我自動變成了你的羅賓?！彬饌b根本不吃他那一套，若無其事，從抽屜里扒拉出幾根營養棒、一瓶水、一堆拆散了的零件?！澳阋詵|西嗎？”他問。

    黑蝙蝠感覺自己還沒跟上蝙蝠俠的版本更新速度，對一個正逐漸變得心態輕松的蝙蝠俠完全無從招架。他后背發毛, 坐立不安，但咬牙忍耐著?！澳阏Ｒ稽c, ”黑蝙蝠從牙縫里發出嘶聲。

    “進食是人類的正常訴求，”蝙蝠俠理直氣壯, “我想我一直是個正常人?！?/br>
    “求你?！焙隍鹫f。

    “……”蝙蝠俠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來一個錄音筆，“再說一遍？”

    “別逼我第一個揍你?！焙隍鸶械阶约赫诮咏碇强萁叩倪吘? 同時和一群羅賓對話都沒有同這個蝙蝠俠溝通更讓他壓力大，因為羅賓會屈服于蝙蝠俠的威嚴，而另一個蝙蝠俠顯然樂于挑釁他、非要和他平起平坐。他又一次忍不住想：屢次重啟是否等同于損耗這個世界每一個人的san值？以及, 為什么他仍然覺得這個蝙蝠俠像一個年輕人?！盎蛘呶疫€是揍你一頓比較好?！彼詈笳f，嗓音最深處隱隱有些崩潰。

    “《蝙蝠俠狂揍布魯斯·韋恩，究竟是愛是恨？》，”蝙蝠俠在旁邊念叨, “有些人會為此感激我的。我一個人就足夠撐起傳統紙媒和現代多媒體銷量的半邊天了，哦——算上我的兩個身份, 整片天空全是我的?！?/br>
    “事實上, 我勸你不要去看韋恩集團現在的股價, ”黑蝙蝠逼迫自己忽略了這個狗血標題, 他想著蝙蝠俠和超人果然是世界第一拍檔, 這個世界人人都是cp腦絕對是他們自作自受的結果，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他說，“拜托，是時候到‘蝙蝠俠時間’了，你還要做布魯斯·韋恩到什么時候？”

    蝙蝠俠揚了揚眉。

    “我不打算再如此割裂我的兩個身份了?！彬饌b說，“從所有這整件事里我學到的經驗，就是：如果你要愛自己，你最好不要只愛自己的一部分?！?/br>
    黑蝙蝠擰起眉?！奥犉饋砟阕龀隽艘粋€艱難的決定?！彼f。

    “對，”蝙蝠俠說，充滿希望，“如果整個世界都承認‘布魯斯·韋恩就是蝙蝠俠’——”

    黑蝙蝠不得不說：“他們好像已經承認了?！?/br>
    蝙蝠俠裝作沒聽見：“——那么肯定沒有人再磕蝙布cp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