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是……蝙蝠俠，現在到底在哪里？

    所有人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一只手伸出來, 關掉了電視屏幕。

    熄滅后的屏幕是漆黑的，它反射光源, 形成一面不那樣清楚的鏡子。那只手明顯的顫抖了一下, 它的皮膚表面有新舊不一的刮痕, 像是同各種利器有所摩擦。它克制的攥緊了。

    “所有人都在找你?！庇腥苏f, 在他耳邊, 竊竊私語?！岸闫饋聿皇莻€好方法，我們應該坦蕩的走出門，讓這個世界看看?！?/br>
    他煩躁的閉上眼。他在耳邊揮舞著胳膊，像在驅趕一只惱人的蒼蠅。他當然什么都沒有趕走，因為那個聲音一直以來宛如跗骨之蛆。它是個幻象，是他自己大腦的造物。它是趕不走的。

    蝙蝠俠睜開了眼。

    他站在房間中央，窗簾嚴絲合縫的拉著，試圖不透過任何一束光。誠然他一直像是一只夜行生物，但是現在的情況下這個人——這個夜間的怪物——他畏光的表現變本加厲，連他人的目光都使他畏縮。那窗簾是破洞的。陽光從大小不一的破洞里傾瀉，過度仁愛——并且嚴苛。他好像被光芒刺到了一樣，狼狽的移開了眼。這一眼使他注意到地面。

    地面上碎著大大小小的零件。他試探著走了一步，赤足立刻被扎了一下。他嘶了一聲。

    “是鏡子?！彼幕孟笸⒓缯玖?，一起低頭往下看，露出思索的神色?！澳愦蚱屏诉@個安全屋里所有的鏡子，后來這包括了一切能夠反射光芒的物體表面——你不記得了，蝙蝠俠？”

    蝙蝠俠松開自己的拳。他看了看，原來他拳頭上干涸的血是從這里來的。他還以為在無意識之中他自己失控了，還好，原來這只是他自己的血。

    一種焦慮使他俯下身。

    幻象在旁邊幽幽地說，“我勸你最好不要這樣做?！?/br>
    蝙蝠俠恍若未聞?；糜X從來就不是什么好東西，一個吞噬了小丑的蝙蝠俠幻覺更是如此。他或許從來都不應該去信任它。

    破碎的鏡子鋪陳一地，詭譎，可怖，它倒映出的影像是碎裂且變形的。蝙蝠俠在一地碎片中看見無數個變形的自己。他喉嚨滾動，吞下一聲痛苦的喊叫。

    那對比是殘酷的。

    鏡子里的幻象絲毫未變，或者說，反而更加神采奕奕了些。它看起來就像是蝙蝠俠，那席拖地披風拖曳著，像一朵盛開的花。它渾身只有黑白兩種顏色，這反倒更讓它配色干凈、筆挺、傲立如哥譚的符號。它……他看起來根本和小丑無關，他就是蝙蝠俠。

    反倒是他自己。反倒是他自己……他赤裸著上半身，光著腳，渾身上下只有褲子是蝙蝠裝的緊身內襯。他的身上沒有武裝，胸口沒有蝙蝠標志，幾天沒有剃須，眼白充滿血絲?，F在他出門的話絕不會使人認出他就是哥譚的恐懼，啊，他活像是一個哥譚的笑話。

    蝙蝠俠大腦抽痛。他額角暴起青筋，汗珠浮現在皮膚上。他強迫著自己回憶：

    他不記得自己把蝙蝠裝扔到哪里去了。

    他記憶零碎，這幾天發生的所有事情都破破爛爛。他能夠記住的最后一件事是趁著還算清醒把自己關進了阿卡姆瘋人院，至少瘋子在隔離區里不會沖出來危害他人……但是，又是誰把他放了出來？

    這一切并不是假的，并不是演的。和之前經歷過的每一件事一樣，蝙蝠俠深知自己是沒有演技的……他根本不演，他只會沉浸式體驗。

    只是，深入到幻覺版自己的內心，是不是多少還是有些危險了？

    蝙蝠俠還沒有后悔。但讓他害怕的是，有一天他會想：后悔也已經晚了。

    幻覺在旁邊歪著頭看他。他歪頭時和蝙蝠俠是一模一樣的，不動聲色，悄無聲息，顯出一種刻意模仿的非人感。這一招在哥譚挺好用的，人們樂于給這個都市傳說增添種種不同的非人色彩。

    “你記不清了?！被孟笳f，“這幾天你忙著探索我的內心世界，試探我的本質。你忽略了客觀世界，啊，這真的值得嗎？”

    蝙蝠俠還蹲在鏡子碎片旁，抬起眼睛回視他?！坝貌恢銇碓u論?！彼_口，并不那么驚訝的發現，他的聲帶極度刺痛，干涸得幾乎要冒出血，或者說如果出血能緩解干痛的話他會欣然接受的?！拔乙呀浫济靼琢??！?/br>
    蝙蝠俠這樣說。隨著這句話，一種發自內心的自信使他重新容光煥發。藏在那些狼狽不堪的表象下，是這個人永遠堅韌不屈的靈魂。

    幻象看了看他。臉上浮現出一個淺笑。

    蝙蝠俠沒有點評自己這張臉與笑容的不和諧性。他試著站了起來，雙手撐在膝蓋上喘了一口氣。他也不記得自己上一次進食是在什么時候了，缺乏營養使他的身體尖叫著發出抗議。蝙蝠俠等待眼前的黑霧散去，又問，“我以為，我至少給家族成員留下了一些訊號?！?/br>
    他對待幻象的態度有所變化。在這段時間的警惕與敵視之后，在確認了幻象蝙蝠俠的本質之后，他又能夠同自己的幻覺正常對話了。

    盡管這件事本身就透露著不正常。首先，哪有正常人會出現幻覺的來著？

    蝙蝠俠不在乎這個，當然，他的幻覺也不在乎。

    幻象輕巧的搖了搖頭?！澳氵B這個也不記得了？”他說，“至少在出入口還留了一個監控。你自己去看吧?！?/br>
    蝙蝠俠真的去看了。

    監控是從一天前開始的。畫面上蝙蝠俠踉踉蹌蹌沖進了安全屋，他最后的理智使他選擇了距離犯罪巷一個街道以外的位置，沒有一頭沖進那條宿命般的后巷。那時候他還穿著蝙蝠裝，盡管看起來蝙蝠俠像是處于一個混亂的狀態，但他的本能殘留著，至少沒有引來不該有的注視。

    大約二十分鐘之后，監控里蝙蝠俠重新出場，在這時他的蝙蝠裝就開始破碎了，誠然，像是被他本人所破壞的。他走到安全屋不遠處，留下一個召集蝙蝠家族的暗號。

    令人后背發冷的變化出現在這里：

    在蝙蝠俠回到安全屋之后五分鐘，他本人重新拉開門。

    他走到暗號旁邊，不緊不慢的擦掉了那個訊號，若無其事的走了回來。

    ——這個過程，在這一天之中，發生了十五次。

    蝙蝠俠冷靜的看著這一切。監控視頻播放到最后了，他暫停了它。面對熄滅的屏幕時他依然殘留了一些顫抖，但這一次他沒有回避他的鏡子。

    “現在你看起來更像一個精神病患者了?！被糜X犀利的點評道。

    “準確來說那是我的求生欲?！彬饌b并不動怒，反而回復，“怎么說呢，有一點，但不多?！?/br>
    他居然能這樣冷幽默的說自己的地獄笑話。就連他的幻覺，都忍不住驚訝的看了他一眼。

    “我現在想知道你究竟在我的內心里發現什么了，”幻覺說，“我有點好奇——你似乎變了?！?/br>
    蝙蝠俠本來就打算回答這個問題?！拔以谀愕淖钌钐幰庾R到了你的本質：你是我的黑暗面?！彼f，平靜的，“并不是你吞噬了小丑而出現?！〕蟆埠?，‘蝙蝠俠’也好，它只是一個表現形式。你一直存在，在這樣多次的重啟之中萌芽并誕生，小丑病毒給了你機會出場，僅此而已?！?/br>
    幻覺沒有否認。那席漆黑披風包裹著幻象的全身，“蝙蝠俠”滿意似的點了點頭。

    “我只是驚訝于……”蝙蝠俠偏過頭去，聲音低了些?！澳憔谷蝗绱丝酥??！?/br>
    “克制什么？我甚至用不同的方式提醒過你很多次?！被糜X反口問他，“你認為你自己的黑暗面會像另一個蝙蝠俠同你訴說的故事嗎？不同人所恐懼的自然是不一樣的。難道你會像那個邪惡版本的狂笑蝙蝠，以毀滅多元宇宙為樂？不，如果你真的認為你自己會變成那樣，我反而會笑話你了?！?/br>
    蝙蝠俠抬眼看他。

    幻覺冷嗤?！澳銜臍缡澜缰械玫娇鞓穯?？”

    “不?！彬饌b說。

    “那么你以為你自己的黑暗面會是什么樣？”幻覺說，“啊，似乎我并不需要用言語告訴你了。低頭看看?！?/br>
    蝙蝠俠低下頭，悚然發現自己的手中握上了一把槍。

    什么……

    不。他混亂地想。不，他不知道……他怎么可能會在自己的安全屋里存放槍支？不，他——他不記得了。

    幻覺眼看著他呼吸變得急促，一絲譏諷的微笑攀上他的嘴角。

    “我不認為，會有別的蝙蝠俠，在事態仍有轉圜余地的時候，直接選擇開槍自殺?！彼幕孟笳f，啞著嗓子，像蝙蝠俠在同他說話?！伴_槍的那一刻你到底在想什么？刺激嗎？shuangma？如釋重負嗎？”

    他感到自己的肢體不受控制。那只手//槍隨著右手慢慢抬起，逐漸瞄準了他的額頭。

    幻覺從他背后湊了過來。那席披風像影子，或者像哥譚的黑暗，從后面整個的包圍住他……融入了他。

    “這就是你的黑暗面。親愛的，親愛的我自己?！彼犚娮约旱穆曇粽f，“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不管其他人再怎樣訴說對你的愛。你不愛你自己。啊，性命是一種好用的工具，反正我們再怎樣糟蹋自己，世界都會重啟的。不是嗎？”

    他手指顫抖，食指懸空扣在扳機上方，發出掙扎的碰撞聲。

    “你在猶豫什么？你有什么好猶豫的呢？”他對自己說，“反正你的死亡會帶來改寫，沒有人會記得。沒有人會生你的氣。大家都會把這件事情忘掉的……運氣好的話，就連同上一次的紐約。一切都會變得和以前一樣，大家幸福得像是王子和公主的童話。一切都會變好，不是嗎？”

    他的食指扣住了扳機。

    他呼吸急促，胸口大幅度起伏著。

    蝙蝠俠伸出左手，按在右臂上。

    他的兩個意志在角力。他的左手幾乎把右臂掰斷，才慢慢抬起來一點。

    怎么？他似乎聽見腦海里一個聲音，另一個黑暗的自己在發出譏笑：你在猶豫什么？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的嗎？

    ——不。蝙蝠俠閉上眼，神情掙扎。不，不。

    他的黑暗里浮現出點點光芒，從小而大，逐漸點亮成一條道路。

    八歲之前的回憶。父親，母親。一則訴說勇敢的故事，一串珍珠項鏈……在它崩斷之前，原來這意味著一段美好的過去。

    阿爾弗雷德的擁抱，一些夜晚，他在啜泣的間歇里，他透過門縫看見過一個影子靜靜落在門外。他知道阿爾弗雷德不發出聲音的守護著他。他知道，啊，原來他一直都知道。

    游歷。哪怕在游歷的迷茫與憤怒之中，他仍然有著值得留戀的回憶。在與一些人不得不分道揚鑣之前，他們也曾經志趣相合。

    不同的朋友。童年的好友。成年后組建的聯盟。

    他的家人——他的家人。

    孩子們，他們的面孔由稚嫩慢慢變得成熟，他們長大了，在他的披風之下。

    這令他驚醒。蝙蝠俠想起知道他不止一次利用了自己的死亡時，所有人驚怒交加的神情。

    那并不是對重啟和改寫感到警惕。

    所有人，他們都僅僅只是，對于他不愛惜自己的性命，純粹的感到憤怒和失望。

    “……”

    蝙蝠俠喘息著。他拼命掰著持槍的手。一滴汗水從額頭上滑過眼角，簡直像落了淚。

    你后悔了？腦海里那個聲音問。

    我后悔了。蝙蝠俠回答。我后悔了……不只是因為我辜負了這么多人的愛，更是因為，我終于意識到我應該去愛自己。

    那聲音嗤笑一聲，漸漸低了，漸漸消散。但蝙蝠俠知道，只要他仍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他的黑暗面就永遠不會真正消失。

    終于有一天，蝙蝠俠——布魯斯·韋恩，他來到了5.0，熱愛自己。

    他會好好學習的，這只是個開端。

    那只持槍的手終于一松。多日來精神上的極度消耗使蝙蝠俠脫力，他喘息一聲，忍不住往旁邊倒去。

    ——一雙手接住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5.0！啊啊啊尖叫！這可是究極的5.0啊啊啊——

    落淚了，文章立意回收：“熱愛世界，也要熱愛自己”

    ——2024年8月19日

    事實上前文一直有所暗示，盡管這個世界聽說過狂笑的大家一直都有所猜測，但其實幻覺蝙蝠俠表現的從來都和小丑沒有關系，他總是表現出一種“自救”……他是每一個被蝙蝠俠殺死的自己的集合體

    yep，所以大家已經猜到，我們蝙這幾天精神混亂的同時，到底在幻覺最深處都看到了什么記憶……：）

    更值得細品的一點是，雖然每個人都狠狠拉住了他們的手，但無論是黑蝙蝠的布魯斯重獲新生，還是我們蝙學會了熱愛自己，這都是他們自我拯救的結果，而不是依靠別人的援助……啊，值得敬佩的英雄

    第152章 第十五個彌天大謊